chapter 29
沐阳从房里出来,进了电梯,到介桓的车旁,一路上只感觉到身体虚晃晃的,脚下仿佛踩着软泥,落不着个实处,手边也寻不到个支撑,她仰起昏沉沉的头,蓝灰色的一大块天,月亮像被掰去了一半的茯苓饼,中间透出黑色的阴影,微小而单薄地悬挂着,沐阳对着那阴影心里发怵,该去哪里找路佳?若永远找不到,或是已经发生了意外,她是不是该遗忘她,一定的,如果路佳真的不在了,她也由不得自己,漫长的时间会使她忘记。
她低下头的刹那,眼泪夺眶而出,人的记忆为什么总要依据时间先后,重要性来取舍一番?
不单单是记忆,感情也是如此,人们总是在爱情与友情之间比较来去,最重要的却莫过于自己,兼顾则是件累人的事,所以,有人重色轻友,有人重义轻色,鲜少做到两全其美的,她就是前者,路佳便是被自己给忽略了。
车子静静地在流光溢彩的夜里滑行,沐阳觉得累极了,闭上眼睛,摒弃掉眼前所有的颜色,只接受了安宁的漆黑。介桓从车内镜里见她微蹙眉头,靠着椅背似在小憩,这才爽快地吐出一口气来。
他很专心地驾驶,开得也很慢,他想,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保证她这一刻的安全。
然后,目送她到另一个男人那里寻求安慰。
“快上去吧。”他朝她挥挥手,不待她回话,便踩下了油门,飞快的驶离,直到出小区,他也没看后视镜,就怕看到她迫不及待跑上楼的身影。
云舫站在阳台上目送那辆车离开后,视线又落到还立于原地的那个身影上,注视了半晌,她仍是没有上楼,便将双手插在裤袋里,转身进了客厅。
开门的声音是在五分钟后响起的,沐阳打开灯时,他对了下表,大脑直接换算为她对其他男人留恋的比重,他猜测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对不起,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然而,她连鞋也没换就直接走到他身边坐下,抱着他一言不发。
云舫闻着她头发上的烟味,胃又开始痛了,他很轻,却很无情地推开她,手指勾起她的脸,淡漠地开口:“看你很累了,洗了澡睡吧。”
“你吃饭了吗?”沐阳想起来自己忘了给他打电话,辞色间很是歉疚。
云舫冷冷地笑了声,便起身往卧室走,刚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问她:“谁家吃饭的时间是在晚上十一点以后?”
“对不起,今天有很重要的事,佳佳――”
“又是佳佳?”云舫转身,双眼灼灼地盯着她问:“你那么离不开她,为什么不干脆住她家里,还回来干什么?”
他的尾音陡然加重,冷如冰霜,若是以往,沐阳可能会上前揪住他的衣服,推攘着骂他:她失踪了,我急得要死,你的心是什么做的,还说得出这种话。但现在,她仿佛被他投来的极为不屑的眼神钉在了沙发上,分毫不能动弹,一种受制于人的恐惧由然而生,她心里发寒的想,这哪是云舫,分明是一个无情又冷酷的仇人,我根本不认识他。
慑于他的气势,她不由自主地回了话,声音却很小:“佳佳失踪了。”
云舫冷冷地望着她,尔后抚着额头失笑:“失踪?出去玩个几天,电话不通就是失踪?那这年头失踪的人可多了,就算是失踪,你不去派出所报案,倒是跟别人――算了,你洗完澡就睡吧,跟你说清楚,我很忙,以后别动不动就打电话来,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来烦我。”
“烦你?”沐阳霍地起身,尖着嗓子反问。
人在气愤的时候也是最无畏的,她的呼吸急促,鼻孔里发出“咻咻咻咻”的声音,张嘴正想与他吵个痛快,把整晚的积郁都发泄了,云舫却已经走开,门“砰”地一声,她也猛地一惊,尔后无力地跌坐到沙发上。
“咻咻咻咻……”她狠狠吸着鼻子,不刻便转为抽泣声,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到手背上,喉咙里偶尔发出一两声呜咽,没多久,又嘤嘤唔唔地哭了起来,哭声忽高忽低,起伏有致,半夜里听起来,像是冤死的女鬼如诉如泣的哀告,凄怨极了。
无人哄劝的哭泣总是持续不了多久,她只哭了一会儿,便抬起头望着水晶灯,睫毛上沾的泪珠被灯光折射着出一道彩虹,梦幻般的颜色挡住了眼睛,看不清惨白的墙壁,与相框里无动于衷地望着她哭的人。
她突然想起了小公寓里的猫头鹰闹钟,无论她在哪个角落里,那双圆滚滚的眼睛始终盯着她,无论她难过还是开心,它发出的声音永远都是“咔咔咔咔……”
还有个可以去的地方,她感到幸运,不用去街上游荡,但刚走到门边,又鬼使神差地往卧室挪动脚步,踩着无声的步子,打开了卧室的门,眼前忽然黑洞洞的,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她看着床上的那团黑影,许久,她又轻轻地关上门,转身,不是往客厅大门的方向,而是,进了对面的客房。
小公寓完全属于她,却只有她一个人。习惯了人陪伴,便失去了决然离开的勇气。
她怕寂寞,虽然这里也使她寂寞,但也使她心痛,难过,不若以往的小公寓,感觉只空空荡荡的,有了那些朝夕相处的回忆后,便越发地空荡了。
何况,她是打算与他过一辈子的,怎么甘心就此分手?若她22岁,那么还有三年的时间,三年足够她忘记一个人,再爱上一个人,也还能受一次伤,但近26岁的她,是不敢去想像三年后,近30岁的自己仍在孤单的疗伤。
女人过了25便被归为大龄女青年,若没有倾城绝色的容貌,又没有赚钱养活自己一辈子的本事,也没有能消受一月快餐再一顿大餐的身体,还没有生病了自己拨120等救护车的坚强,唯一的选择便是稳定的婚姻生活,拖着青春的尾巴嫁个能相互照顾,相互扶持的人。
她觉得自己真正地成熟了,懂事了,哪对夫妻不是吵吵闹闹地过一辈子,甚至有的男人还会动手打妻子,但从没听说过哪对夫妻因为一个耳光就离婚的,相比起那些男人来,云舫算得上是修养好的,至少不必担心他哪天会扬起手狠狠给自己一个耳聒子。
睡着前,她忘昏地想,要是能回到22岁,从那时起就开始保养皮肤,到现在一定看不出是25岁,再考个研究生,收入比现在高,跳槽也容易,不,最好是回到十六岁,高中发奋学习,考个名牌大学……她一直想到干脆回家求爷爷把身份证上的年龄给改小几岁,思绪才扯了回来。
那些念头都是无用的,时间又不是用手就能拨回去的。面对现实,而现实就是,25岁、面对婚姻压力、自身条件算不上好的她,受了委屈要大度,要求标准得降低,就跟你兜里没几文钱,也别挑剔馒头没馅儿是一个道理。
她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忙给介桓打了电话补假,才到主卧室里换衣服,床上只有一条掀开了的薄被,云舫已经去上班了,她习惯地走到床边把被子铺平整,扯着被子的两角,她又想起了失踪的路佳,心里一阵阵的闷疼。
车还停在咖啡厅的地下停车场,惯性思维牵引她走到公交站台,公交车停下时,她却没有跟其他人一起挤上去,招了辆出租车去了咖啡厅。
坏运气和糟糕是双胞胎,她联络过了所有同学,能打探的都打探了,无数次的希望破灭后,路佳还是没有丁点儿消息,与云舫的关系也进入冰封期,她如常上下班,在公司吃了晚饭才回家,上网和介桓聊一两个小时,洗完澡便进客房睡了。虽然她没想过分手,但仍然要维持自尊,绝不先同他低头,一个多月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若云舫回来得早,一屋里两人碰了头,也是各自让路,话也不说句。
这晚介桓不在线,她早早地关了电脑,打开屏幕覆了层灰的电视,按着遥控器转台,专捡些很热闹的频道看,屋里好像不那么清冷了,她才躺在沙发上,看着看着眼睛便阖拢了。
迷迷糊糊的,像是有人在摇晃她,她不耐烦地咕哝一声,侧过身又沉沉地睡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自己离开了沙发,身体腾在半空,还听到拖鞋响起的声音,她的头摆了几下,睁开了眼睛,含糊地唤了声:“云舫。”正想把头挪到他肩上继续睡,又忽地清醒了,再看了一眼云舫,自己正被他拦腰抱着往卧室走。
云舫刚与她对上视线,便别开了脸,“踢踏踢踏”的拖鞋声使得气氛非常尴尬,她垂下头,任他把自己放到床上,拖鞋声又响起,她以为他要出去,刚抬起脸,便见云舫也回头看着她,蓦地,她脸红了,当即也学云舫那样掉过脸,看着白色的枫叶窗帘。
“踢踏踢踏……”的声音进了卫生间才停止,尔后是一阵冲水声,沐阳扯上被子盖住脸,这样的情况使她感到无措,更不知道他出来以后,是该跟他说话还是继续不理她,思来想去,她决定装睡――睡在床的中央,摆了个很差的睡相,手脚都横伸出去,像是被子上绣着只硕大的蜘蛛。
十多分钟后,云舫从浴室里出来,在床边站了会儿,侧躺下身睡了。他半个身子悬在床边,也没靠近沐阳。
桌上的时钟“嘀――嗒――嘀――嗒”,仿佛拖着她的心在走,每一秒都是不堪重负的漫长,她先收回了手,再收回了脚,云舫躺平了;她翻了个身,云舫也往里挪了挪,但床实在太大了,大到无论是他们的手还是她们的脚,甚至连头发也不能相互地触碰到。
半夜,睡在被子上的两人冻得搂在了一起,汲取对方的温度,也将自己地温度渡给对方。
天亮后,两人睡在了暖和的被子里,却各据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