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沐阳不懂为什么眼前的雾是黑色的,黑霭霭,轻飘飘的,像是新寡妇的头纱,从她的头顶掠过,一滴冰凉的雨擦过脸颊,她拔腿往前拼命地奔跑,不要那黑纱蒙住她的脸,她这样想着,跑得更急了些,气喘吁吁,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这不是梦吗?
并不是梦,那块黑纱离她越来越近,前方却亮了起来,好似火车出遂道时的那瞬间的光芒,她狂喜地加大步伐,那黑纱跟得很近,每每要覆上她的头顶时,她又跨出一步,险险地躲开,终于到了出口,她却捂着嘴,不敢置信地望着医院雪白的墙壁,佳佳平躺在病床上,阖着眼眸,她的脸跟床单一样的颜色,被灯光照得像是裹了层水银般的色泽,僵直地,毫无生气的――
病床旁边不知道何时多出了一个人,是背对着床抽烟的于叔,还有,云舫怎么会在这里,那时她还没有认识他呀,她的大脑一片混沌,云舫突然绕过病床,狠狠地抱住她。云舫是很温柔的,她想,他不可能这么粗鲁,勒得她喘不过气,她的血液都被挤压到大脑,额头和脸上的血管似乎就要爆开了――
“沐阳,沐阳!”
她听到喊声,在黑雾里坐起身,手脚被禁锢住了,抬起头,是云舫并不分明的脸,真的不是梦,她骇然地尖叫出声。
“沐阳,到底怎么了?”云舫抱紧拼命挣扎的她,手臂传来尖锐的痛楚,他不明白一个睡着的人怎么会有那样大的力气,沐阳还在他怀里又搔又抓,他赶紧扭开了台灯。
果不其然,手臂和胸口密密麻麻地呈现被指甲划伤的红痕,但看清楚满头是汗,双眼惊恐的沐阳,他的心头顿时划过一道灼热的痛楚,他再次把她揽回怀里,那纤弱的身体却猛地一惊。
沐阳在一分钟后,将整个房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才无力地靠在他怀里,终于能确认――真的只是个梦,佳佳没有死,云舫没有伤害她。
“我做恶梦了!”她像只被箭矢射中的麻雀,心有余悸地依附着梦外这个仍然可以依靠的人。
“我知道!”云舫给她拭去额头上的汗,空调口对着床吹出冷气,他抱着她躺回被子里,手臂擦到枕头,“咝”的一声,沐阳抬头看他时,他迅速关了灯,****着伤痕累累的上身拥紧她。
“是什么梦?”他轻声问,为了安抚她,他温柔地吻着她的额头。
“梦到佳佳死了。”她闷在他的胸口说。“自从于叔来了以后,我就很不安,总担心会发生什么事。”
“只是个梦而已,是你成天想得太多,不想就不会做这种梦了。”
沐阳在他怀里一迳地喘气,云舫不知道佳佳发生过的事情,所以他只会以为她是庸人自扰,虽然不能把梦当真,但自从于叔来了以后她就非常不安,她有个预感,不会像原来那样平静了,然而,她也只是个被蒙上眼睛,看不清未来的人,除了不安,她没有可以预防的办法。
“云舫!”
“嗯?”
她紧紧楼着他的腰,没有间隙地贴近他。“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不要有任何改变,好不好?”
她摩擦到他胸口上的伤痕,火辣的痛楚使得云舫在黑暗中蹙紧了眉头,他半晌没有回话,直到他腰上的手快要放松了,才吻着她说:“别胡思乱想,沐阳,相比起你来,我更害怕失去你!”
沐阳舒了口气,安心地和他相互紧拥着,她决定听他的话,忘记那个梦。
同一区相距不远的另一套房子里,灯火未央,路佳穿着睡衣站在三十楼的落地窗前,夜晚的街道偶尔飞驰过一辆汽车,对面大楼广告牌的彩灯交替闪烁,夜空被厚厚的云层笼罩着,像压在头顶一般,她甩甩不堪重负的头,竟像块被脖子支撑着的圆石,动不了半分。
对着窗户,她缓缓地脱下睡衣,窗玻璃照出她黑沉沉的影子,她低头看光洁的胸口,眼泪成串地滴到被烟头烫伤的那块疤痕处,黑色的回忆似乎又清晰起来――
豪华大宅,她的睡房是沐阳小卧室的三倍,欧式大床后的墙上挂着两帧大幅照片,一帧是她和妈妈的,另一帧是她跟继父的,两张都是分别依偎着他们笑得很优雅,像个公主。
她睡觉时也笑得很甜,梦里沐阳在她家玩跳棋,继父,不,应该说是爸爸,坐在旁边出为她谋划策,沐阳输不起的个性总是搅乱棋盘,气上好久,每当这种时候,爸爸就得开车带她们出去玩上一整天。
其实爸爸不知道,那是她和沐阳的小计策,十七岁的她们没有高考的压力,空出来的脑子想的便是这些。
她睡得很沉,根本不知道一个黑影开了她的门,蹑手蹑脚地朝她的床边走过来,黑影的双手移到腰部,掰开了皮带锁扣,“哧啦”一声抽出皮带,她翻了个身,面朝向黑影。
她终于从美梦中醒了,在双手被扣上床头时,她痛醒了,只是还来不及惊呼,嘴上立刻被塞进了毛巾,把她的上下颌骨撑到极限,她张大嘴,眼睛里流露出未知的惊恐,那双罪恶的手开始解她的扣子,她猛地伸腿踢向侵犯她的人,却激怒了他,“哧,噗哧……”裙子被撕成一条一条,她的大部份身体裸露在冰冷的空气当中。
她像受伤的小动物发出闷闷“呜咽”,摇晃得头晕目眩,眼泪在夜幕里飞溅,她绝望无助地挣扎完最后一丝力气,那人或许以为她已经昏了过去,停止了动作,掏出烟和打火机,在打火机亮起的那一瞬,她骇然地看清了他的脸,胃里顿时恶心得翻江倒海――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红色的烟头向她逼来,停在她的胸口处,她感觉到了烟头的高温,似乎已经烧断了细细的汗毛,“糍糍……”烧焦的味道令她的鼻腔刺痛,眼泪狂飚而出――
灯在这瞬间打开了,她仿佛撑着最后一口气看到两个打斗的身影,一切都让她感到眩晕,她觉得快死了,像电视里歪头便能死掉,于是,她的头歪到一旁。
路佳瘫软地跌坐到地上,那种不能抑制的头痛在太阳穴两旁突突地叫嚣。沐阳说那天来了好多警察,连爷爷也亲自来了,但谁也进不了那个房间,于叔报了警后便紧闭着卧室的门,谁敲也不应,警察只好在门外逮走了被捆绑着的工人。
她只记得再次痛醒的时候裹着被子,脸上像刚洗过一样湿漉漉的,勉强地睁开眼睛,一滴滚烫的眼泪便落到她的颊上,她完全看清时,又一滴清泪从他的眼角滚落下来。
她柔软的心脏被刺疼了。人生当中第一次,幸福跟刺疼并存。
隔壁的大房间烟雾缭绕,于庆耀坐在床边,手上的香烟快燃尽了,很长的一截灰色的烟灰就要断裂,他全无所觉。
这辈子他都清楚记得,佳佳再次晕过去前跟他说的话,就像是烙在她胸口上的烟头疤痕,贴近心脏的地方,每每触碰到,便是无穷无尽的痛。
“爸爸,这么大的房子,你不在就不安全。”
“对不起!”
“要么我们换个小房子,像沐阳家一样,要么你每天回来陪我!”
“好!”
“爸,跟你说,我最最爱你了!”
年过不惑,一个有权有势的人每晚想起这句话心脏便似被尖刀划过,他内心最脆弱的也只是这个相依为命、早已不把他当父亲的女儿。
他对她向来有求必应,事情发生后,他信守承诺,把空余时间全给了她,甚至是去外面找那些能为他解决生理需求的女人都没了闲情。一个不到四十岁,颇有财势的男人硬生生地憋着冲动,让人知道了都是天大的笑话,而这一切的理由只因为他要回家陪女儿。
沐阳从尊敬他到对他有了敌意,他当然知道原因,佳佳什么都会告诉她,如果那时他知道自己信守承诺会将佳佳再次送进医院,他也许会狠下心疏远她。
但仅仅是也许,就算清楚后来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那时他也不能放心地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就像现在,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小公寓的隔音设施并不好,他听到了隔壁房间传来的哭声,起身捻熄了烟,尽管知道他最好是不要过去,让她哭到睡着,但,他还是无法忍心地放任不管。
旋开门把手,果然如他所料的,她衣衫零乱地趴在实木地板上,敞开的睡衣露出了那块疤痕清晰地落入他的视线里。
他按捺住胸口的闷痛,走到她身前缓缓地蹲下身,逐颗地给她系好扣子,再把她抱到床上,满是泪痕的脸埋在他的胸口,如以往般,他静静地抱着她,直到她睡着。
她在他怀里找到个最舒服的位置,轻轻地阖上眼眸,抿紧的唇动了动,歪着头像是要睡着了。
心里涌起的怜爱使他不自觉地抱紧了,但他始终无法在这种情况下跟她说一句安慰的话,似乎一开口就是在诛伐自己,理智会使他丢开她,头也不回地到一个看不到她的地方,然后在那里焦灼不安地担忧。
她终于睡着了,他听到她均匀地呼吸声,慢慢地松开了手,给她盖好被子,疼惜地用手背抚了下她的脸后,为了不惊动她,他万分小心地站起来,见她无所觉翻了个身,纤手搔了几下脸,他温和地笑了笑,轻手轻脚地转身,耳边却响起一个含糊的声音,狠狠地揪住了他的心――
“爸,我最最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