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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云舫,是在韩悦的婚宴上,他是新郎的老板,鼻梁上架副灰框眼镜,身材瘦削,一个斯文内敛的男人。她曾经听新郎说起过,云舫是一家小型贸易公司的老板,二十八岁,属羊,未婚。合该她与他是有缘要相识的,婚宴上几百人,她偏巧醉倒在他的怀里。每每提起这事,云舫总问:是不是那晚你就爱上我了?
那天的情形,她记不太清了,适逢原定的伴娘王璐佳出差,她被迫顶了这个空缺。韩悦是奉子成婚,新娘兼怀孕三个月的准妈妈,她的责任即是把韩悦推托不了的酒喝掉。酒量不大的她,清醒的记忆只截止到高中同学那一桌。
她那去了上海的前男友程江林就在那桌,隔了两年再见,他脸上的青春痘没了,黑黝的皮肤干干净净,细长的眼睛还是习惯眯成一条缝看人,蓝文格子衬衫领子边缘尖尖地翘起,背上有几条汗湿的折绉,他跟孤单了许久的她说:沐阳,我调回深圳了。然后,他的手搭在旁边一个年轻女孩儿的肩上,介绍道:这是我女朋友。
她是从那时起醉的,两腿虚飘飘地踩不着地,醺醺然地望去,白蒙蒙的一片,耳边闹哄哄地响着不甚真实的声音,一切都很虚幻,飘缈,就像是她初到深圳,身处嘈杂的火车站,来来往往的陌生人,个子娇小的她被淹没在其中,直觉地对这个城市产生了不信任的迷惘。
后来韩悦告诉她,酒敬到周亮同事那桌,柏总刚站起身,你就朝他扑过去了。其实是她醉过了头,摔到地上前被柏云舫接住了。新郎脱不开身,身为新郎的老板,为下属排忧解难是应该的。云舫二话没说,在酒店开了间客房,守着她直到她醒来。
她是凌晨醒的,房间里没有开灯,一个男人坐在书桌前,电脑屏幕泛出柔和的蓝光,映在他瘦削的脸上,眼镜片似被涂了一层海蓝色。她连忙坐起身,环顾整个房间。那人听到动静,从电脑里抬头,笑道:“你终于醒了?”
她按了下床边的按钮,室内灯火通明,细看男人,好似有些眼熟,拼凑了一些醉前模糊的记忆,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也冲他笑道:“不好意思,麻烦到你了!”
“倒没怎么麻烦,你好点儿没?”他拿了杯子,走到饮水机前先倒了点开水,把杯子烫了一遍,才装了半杯水递给她。
“好多了,谢谢!”她双手棒住杯子,又问他道:“对了,韩悦和周亮在哪?”
他看了看腕上的表,说道:“现在是凌晨两点,你说新婚夫妇这时候该在哪儿!”话落,他见她先是一愣,随即错愕又有些恼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她也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一时找不出话来,跟着干笑了几声,便只顾低头喝水,杯缘盖住她的鼻子,垂下的眼睑不时地往上微微掀起,偷瞄侧身站在床边的他---斯文白净,严格来说,他的皮肤不算白,是很健康的蜂蜜色,但是灯光一照,加上颀长的身材,穿一件干净整洁的浅灰色衬衫,低头时,几缕头发落到额前,若单从气质看来,十有*都会评他是个白净斯文的男人。
水杯见底,她方才抬头问他:“你一直在照顾我?”
“好像是的!”他从她手里拿过空水杯,又接了杯水给她。“饿了没有?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
这才想起来,她一天几乎都没吃什么,胃里空空的,肠子也似纠结着隐隐作痛,她想是该吃点东西填肚子,但这个男人是谁,是男方的客人还是女方的?她问道:“我是韩悦的朋友李沐阳,请问你?”
“我知道,你也是周亮的高中同学!”他顿了顿又道:“我叫柏云舫,周亮的同事!”
“哦,你就是周亮的年轻老板,我经常听他提起你!”她吃了一惊,知道他是周亮的老板,神情立刻恭敬了些。她抓抓头发,不好意思地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麻烦到你了!”
云舫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说道:“我跟公司的同事下班后都是朋友一般地相处,你不用一个劲儿地不好意思!”他转身走到笔记本电脑前,按下关机键,说道:“走吧,出去吃点东西!”
这么晚了一个人出去吃东西太不安全,她不再客套,应了声好后,就掀开被子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卸妆洗净脸后,云舫才看清楚她的模样,白皙的皮肤,下颏削尖的瓜子脸,眼睛不算大,但颇有神采,闪闪亮亮像对黑水晶。不算很漂亮,却也称得上清秀,全身上下,最吸引人的除了眼睛外,就是她文静娴雅的气质,单是这点就让一向挑剔的他对她有了些好感。
退房后,她坚持要把房费还给他,两人在车上为了三百块推来攘去,云舫有些不耐烦了,把钱扔回她腿上,说道:“你要心里过意不去,请我吃两餐饭就行!”
原是想他照顾了她一天,房费还要他付怎么也说不过去,还钱本是在情理之内,他这一不耐烦,倒显得自己多市侩,况且,刚才两人就着三张钱扔来丢去的也不好看,脸上莫名其妙地竟起了几分羞惭之色,她讪讪地收回钱,直说改天一定请客。
他提议喝粥,说热粥可以暖胃,她只说随便,在外人面前她向来没什么主意。凌晨两点多钟,对于两个生活都极为规律的人来说,要找间粥铺也不容易。快三点时,她说,算了吧,随便吃点什么就好了。云舫听了直摇头,说你一天没吃东西,又喝了酒,最好是喝粥。
市区没有,他驱车出关,在宝安找到了一间露天粥铺。粥铺很简陋,满地的污水直漫到街上,就着人行道摆了十几张折叠式圆桌,昏暗的路灯照下来,桌面上厚厚的一层油污反着光,蓝色的塑胶椅围了桌子一圈,桌底下堆着用过的纸巾和一次性水杯,狼籍不堪。她皱了皱眉头,这地方实在是太脏了。
仿佛洞穿了她的不情愿,他推着她走到一张桌子旁,说道:“这么晚了先将就着,再耽搁下去,恐怕连这家粥店都要打烊了。”
她怕他以为自己矫作,嘴角弯起笑,落落大方地坐下,说道:“这种地方也不是没来过,没什么的!”
店里的伙计倒了两杯水上来,他们商议后点了锅虾粥,云舫抽出纸巾,在她面前的桌沿来回擦拭,直到纸巾上没有黑垢了,才动手擦自己的。第一次见到这么细心体贴的男人,擦完了桌子,又给她涮碗筷,熬好的粥端上桌后,先给她盛了粥,再向伙计要了个碗,把剥开的虾壳扔在碗里。
邻桌的虾壳堆成小山高,汤汤水水地洒得满桌都是,在那样的桌上吃饭,再怎么饿怕也没胃口了。她又看了眼埋头喝粥的云舫和整洁的桌面,只道这个男人应该是很讲究的。
其实云舫并没有什么讲究,当晚只是因为看出她的嫌恶,所以尽量打理得干净些。这是她第三次和他出去吃饭时,他才说起的。
斯文,细心,体贴,有修养,事业小有所成,她好奇这样的男人为什么没有女朋友,事实上,当晚她也问了他,他只云淡风轻地说,在深圳这个地方很正常。
她颇有同感,在其它地方算是怪异的现象,在深圳来说,都很正常。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在得知他是单身后,她无法否认自己心里有些暗喜。喝完粥后,云舫送她到楼下,又等她进了家门打来电话,确认安全后才驱车离开。
他的细心体贴成了她除不去的魔障,仿佛是注定了的,她会爱上他。瞑瞑中,那魔障牵引她欲罢不能地深陷,沉沦。
那晚,沐阳没有睡觉,残星隐退,幽蓝的晨曦伊始,她打开电脑敲下毕业后第一篇日记:
今夜的深圳不是浮躁而喧嚣的,深南大道宛若一条寂静的灯河,悄然无声地蜿蜒流淌,城市仿若披了一层昏黄的柔纱。三载有余,只有今夜,它是宁静柔和的。
亦或,那宁静柔和是源于他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