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兄踌躇良久,叹一口气,终于说:“其实钟叔一直都在关注着你。当初你踯躅街头卖画为生时,钟叔坐车从旁边经过,从不流泪的他,当着一车人竞痛哭失声。你以为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真的能赚到钱吗?你错了!是钟叔安排公司的员工到你那里去画像的,回来一律照单全收。你画了许多年,画技也不见提高,钟叔忧心如焚。后来你改学平面设计,找对了路子,钟叔的眉头才舒展一点。其实,你的装修公司刚开张时,开头几笔生意,也还是钟叔找了一些关系户,自己贴钱,指定他们找你干的。后来你完全打开了局面,不用钟叔的任何扶持,也可以干得很出色了,钟叔才真正放下心来。钟叔常讲:孩子不能惯,娇惯生祸患。你妈在时,对你娇宠太甚,钟叔为此和你妈没少生气。后来你荒废了学业,交了一群酒肉朋友,眼看就要毁了这一生,钟叔才狠心将你赶出去,让你尝尝世道的艰辛,早生悔改之意,好重新做人。其实这些,钟叔是不让给你讲的,今天算我多嘴。你怎么直到如今,还不理解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呢?”
钟成听完堂兄的话,“哇”的一声哭出来,扔掉手里的茶杯,赶紧筵医院奔去。
父亲让我明白:我能行
文/卡尔·克里斯托夫
这些年来,我悟出了父亲所给予我的最大快乐,那就是让我明白——我能行!
小时候,我认为父亲是世界上最吝啬、最小气的人。我敢肯定他根本不想让我拥有那辆梦寐以求的自行车。
在许多事情上,父亲和我的看法不一致。我们又怎么可能一致呢?我是个10岁的小流浪儿,最大的幸福就是想出办法来让自己少工作一些,好有时间去我家附近的黄石公园狂玩一阵。而父亲是个工作努力、任劳任怨的人。在我梦寐以求的自行车出现在马克·法克斯的商店之前,父亲和我已经在柴房里就我兜售报纸的方式理论过几次了。
我卖报赚的钱,一半交给母亲,用于添置衣服:四分之一存入银行,以备将来之用;只有剩下的四分之一才归我支配。所以,我只有多卖报,手里的钱才会多起来。于是,我不断努力提高我的销售份额。我的办法是:在推销时,竭力唤起别人的同情心。比如,夏季的一天,我在黄石操场高声喊着:“卖报,卖《蒙大拿标准报=》,有谁愿意从我这个苦命的长着斗鸡眼的孤儿手里买份报纸?!”恰巧那时,父亲从一个朋友的帐篷里出来,把我押回家。我们进了柴房,他把给我的报酬从四分之一削减到八分之一。
两星期后,我的收入又下降了。我的朋友杰姆进门时,我正和家人吃饭。他把一堆硬币放在桌上,并要我给他报酬,即5分镍币。我难为情地给了他。我用5分钱骗他替我卖报纸,这样,我就有空去养殖场看鱼玩。父亲立即看穿了我的“把戏”。
然后,在柴房里,父亲铁青着脸说:“儿子,你应该知道,杰姆是我老板的儿子。”我的收入缩减到十六分之一。
说来惭愧,没过多久,情况变得更糟了。因为父亲注意到我时不时地吃蛋卷冰激凌,而这应该是我缩减了的收入所不能承受的。
后来,他发现我收集别人丢弃的报纸,剪下标题,寄给出版商,作为报没卖出的证明。然后,出版商补偿了我。因为这个,父亲把我的收入削减到了三十二分之一。很快,我差不多是分文不进了。
身无分文并没让我很苦恼,直到有一天。当我在法克斯商店闲逛时,一辆红色的自行车闯入我的眼帘,就再也从我的眼前挥之不去了。我觉得它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车。它激起我最奢侈的白日梦:我梦见自己骑着它越过山坡,绕过波光粼粼的湖泊、小溪。最后,疲惫而快乐的我,躺在长满野花的僻静的草地上,把自行车紧紧抱着,紧贴在胸口。
我走到正在修理汽车的父亲身边。
“要我做什么吗,爸爸?”
“不,儿子。谢谢。”
我站在那儿,看着地面,开始用靴尖刮地,把车道都快刮干净了。
“爸爸?”
“哦?”
“爸爸,今年你和妈妈不必送我圣诞节礼物了。今后20年也不用送了。”
“儿子,我知道你很喜欢那辆自行车。可是,咱们买不起啊!”
“我会把钱还你的,加倍还!。
“儿子,你在工作,你可以存钱买它啊!”
“可是爸爸,你总是要拿走一部分去买衣服o”
“杰克,关于那一点,我们早已谈妥了。你知道,我们都应该尽自己的力。来,坐下来,让我们想想办法。如果你一个月少看两场电影,少吃三个蛋卷冰激凌少吃两袋玉米花。如果你不去买弹子玩……噢,这个夏天,你就能存3美元了。”
“可爸爸,买自行车需要20美元。那样节省,我仍然差17美元。照那样的速度,还没买到车我就老了。”
父亲忍不住笑了:“儿子,我可不这样想。”“有什么好笑的。”我咕哝道。这么严肃的事,他居然会笑,我简直气坏了。我转过身,背对着他。突然,一个奇怪的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也许我真的能做一些我以为不可能的事。
就把它当成是一次挑战吧!
被父亲的强硬路线所激怒,受那份对自行车的挚爱感情驱使,我开始不辞辛苦地工作、攒钱。我拼命地卖报,不看电影,不买玉米花、冰激凌。30分,65分,1美元,1美元50分……我一分一分地攒,努力不去想离20美元还有多遥远。然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乔飞先生——父亲的一个朋友——公园管理员叫我到他那儿去。
“杰克,”他说,“这段时间,我需要一个送信员,报酬是六星期13美元。你要这份工作吗?”
我要不要?简直是求之不得呢!父亲说,因为报酬高,我只需要交一半给家里就行。夏天结束时,我已攒了11美元。
但紧接着又到了萧条期,我回到学校,1角钱、5分钱甚至1分钱也挣不到。最后,圣诞节期间,我通过帮助运送松树、云杉给银行、商店以及那些不想自己砍树的人家,挣了2美元。
还差7美元。这时,我的一个朋友病了,要我替他工作,送<;企业报>;。我一星期挣1美元,清晨4点起床。叠报纸,在凛冽的寒风里走5英里。天气刚好转一些,我的朋友又同来工作。我有19美元了。
只差1美元了,我认为已经竭尽所能。所以,我走到父亲面前:“爸爸,求你给我1美元吧!”
但我很快意识到,求他就像求太阳从西方升起一样。父亲说:“你是在要求施舍,杰克。我的儿子是不会请求施舍的!。
我几乎想带着那19美元离家出走,或者,从树上跳下来。如果我摔断了腿,父亲怎么想呢?沮丧之极,我闲逛到法克斯的商店,想去看一眼我心爱的自行车。可我到那儿时,车却没在橱窗里。天哪,不要这样!我想。
它已经被卖出去了。我冲进店里,看见法克斯正推着我的车往后面的储藏室走。“法克斯先生。”我哭叫道,“这自行车,你没有卖它,对吧?”
“没有,杰克,没有卖。它放在橱窗里已经很久了,没人买它。我只是想把它放在墙边,把价格降为18美元。”
那时,航空火箭还没发明出来,而我却像火箭一样,一下子射到了法克斯先生的臂弯里。我骨瘦如柴的手臂和腿紧紧地缠绕着他,热烈地拥抱着他。差点让这位老先生窒息了。
“别让任何别的人买这车,我要买。等我一会儿!”
“别担心,”法克斯先生喘着气。微笑着说,“它是你的。”
我跑上街道,离家还有一排房屋时,就开始喊叫:“妈妈,把钱拿出来,把19美元拿出来!”我一路小跑,又叫了一声:“快一点,妈妈!把钱拿出来!”我飞也似的回到商店。把钱放在柜台上。“我还多出1美元来。那个行李架,还有那个篮子多少钱,法克斯先生?”
“杰克,你可以用1美元买它们两样。”
几分钟后,我出了商店。
我骑着车,向我看见的每一个人挥手,叫嚷:“喂!快看我的新车!”
“我自己买的!”
到了家,我跑进院子里,差点撞倒了父亲。
“爸爸,看我的新车!它是最棒的!它跑起来像风一样快。噢,谢谢你!爸爸,谢谢!”
“不用谢我,儿子。你不必感谢我,我什么也没做。”
“可是我是那么幸福、快乐!”
“你感觉幸福是因为你应该得到这种幸福。”
喜悦之中,我的眼前模糊了。但在一瞬间,我认真地看了一眼父亲,我看出他也很快乐,甚至有些为我骄傲。我看到了他眼中的爱意,那种对儿子长大成人的爱。
这么多年来,那满是爱意的目光一直留在我心中。这些年来,我悟出了父亲所给予我的最大快乐,那就是让我明白——我能行!
我是最幸福的那片云
文/舒婷
我身上那么一点江湖义气,可以说是父亲的遗传。
我出生那天并无祥云瑞雾,女未大就已不中留,与受冷落的母亲被接到外公家休息。父亲终于畅所欲言,抱我在故宫路的深宅大院示威游行,口中念念有词:“女神,我的女神!”
老哥是香火,小妹是尾仔,惟我掐头去尾,据说居中的孩儿讨人嫌,父亲却最宠我。
带我上街,大马路不走,非在沟沿蹦蹦跳跳;进植物园,大门不入,非要爬墙翻栏杆;别人的女儿乖乖树下捡落果,我却骑着一颤一颤的枝丫攀龙眼;去海边玩沙子,略一分神,我便溜走,在礁石上滑一跤,小臂被锋利的牡蛎壳划开半尺长的血口子。父亲用他的大手帕扎紧,吓出一头汗水。
那一年父亲作为右派补遗,胸戴大红花,空着双手,在爆竹声中被匆匆塞上大卡车,说是劳动改造八个月,一去就是八年。
八年的时间,父亲从西装笔挺的银行家谪贬为忍气吞声的囚徒,赤膊在三明露天煤矿挖煤,熬过铁丝网、岗哨、臭虫、“大跃进”和三年自然灾害,挣扎生存下来。而我从一个惹祸不断的小淘气包长成桀骜不驯的少年。
考中学之前,我在家附近的巷口,遇见一个皮肤黧黑、皱纹像刀刻的男人,他把一手帕的鸡蛋使劲往我怀里塞,说:“功课紧张,补补身体。”我推开他,逃回家,气急败坏禀告外婆。外婆叹气,“那是你爸爸,可怜你都不记得他了。”
印象中的父亲总是头发三七分,梳得油光水滑,雪白西装,白皮鞋,风度翩翩的呀。怎么会这样?衣服破旧也罢,头发枯槁也罢,偏偏内八字脚,还穿一双搽了白粉的力士鞋,白得刺眼而俗气,仿佛对往日好时光的谄媚和贿赂。
外婆家的洋楼处于厦门九条巷的八卦中心,我变换路线神出鬼没躲避我的亲生父亲,劳心劳力,竟然还能考上厦门一中。我永远不会忘记哥哥一手牵着我一手拉着妹妹,走向凤凰树夹阴的中山公园,远远先看见那双簌簌掉粉的白力士鞋,路标一样的显眼,父亲在公园门口望眼欲穿。我们已经知道了这是父亲惟一允许自己的奢侈,平时干苦力时,他趿拉着一双破军鞋。
父亲被改造掉的不仅有白西装、发蜡,还有家庭和公职。他期满回家之前,母亲经不起领导和社会压力,已和父亲协议离婚。带哥哥一起住在鼓浪屿祖母家的父亲,幸运地碰上个颇通情达理的居委会,还很快介绍了一份重体力劳动给他。一年后满街都是戴高帽的牛鬼蛇神,有政治污点的父亲每天如履薄冰,却侥幸逃过此劫。
渴望合家破镜重圆,忍受心中痛苦的父亲,拉起载货板车。从火车站到渡口约五公里,拉一趟挣八毛钱,每天两趟,四个来回,可以得一块六,不算少。上午和下午点心都是豆浆四分加馒头三分,渡轮一毛钱,午餐半斤米饭两毛菜,这已去掉五毛二,还要扣去刮风下雨的损失。最重要的是不能生病。点心和午饭都是最低限度的体力补充,须知他每天拉数百斤重物,步行20公里,又有多年胃病史。现在父亲的算盘拨来拨去虽然只有两位数,要在小数点后面节省零头,仍须发挥聪明才智。偶尔空车返回时,有人搬家求载个家具什么的,就有非法的额外收入。三五毛钱罢,虽然最多只有两块钱,已是天上掉下肉包子,父亲便大大破费买半斤红糖饼干,泡一杯茶末,怡然自得地给自己压惊。
一分钱磨盘大的父亲,在火车站看到一位中年教师,拎件半新的绒衣向路人求抵押九块钱,说丢了火车票,急于回老家探母病。父亲拍出十块钱,用清秀的隶书写下自己的姓名地址,说:“钱借你,方便时还我,这也是血汗钱。穿上衣服吧,天冷。”那人不久即把钱邮来,同时还有一包裹,是上品红菰和笋干。
我身上那么一点江湖义气,可以说是父亲的遗传。
父亲经常载货的木材公司看中父亲一手好算盘,请他当仓管员,正式评了个二级工。重操财政旧业的父亲虽不必再马拉松竞走,但要清点原木和各种型号的模板,劳动仍然繁重。他说服我们姊妹俩暑假里到他工作的露天堆场去帮忙,拾捡遍地的碎木块。不一会儿,我们的手指扎了刺,头发上脸蛋上沾满汗水和锯木屑。我因为捉一只绿色大蚂蚱,袖子扯裂了,飘飘扬扬,翅膀一样。父亲脸上一直喜气洋洋。他犒赏我们六分钱一碗花生浆和八分钱的大肉包。父亲那样骄傲地介绍我们给他的工友;兴致勃勃带我们参观肮脏不堪的综合办公室,在他的糙木写字台上有我们的全家福。父亲看我们狼吞虎咽时不觉咂着嘴,是那样的满足。
我似乎没有从父亲的精心策划中得到什么社会实践教育,但很可能从这一天起,我们完全认同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