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父亲面前,父亲看了看我,说:“星期天,多睡会吧!”我不回答父亲的话,不解地问:“您看这树干嘛?春天还早。”“真的还早么?快了快了!可是?”父亲顿了顿,脸上露出了忧郁,“这雪太大了,你看,树枝压断了好多。”我细细一看,真的,一些断枝落在地上或是横在树上,全被雪掩住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回去拿根竹竿来吧。”父亲沉吟了一阵,对我说。我怔了怔,一下子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于是,回家找来一根稻田里赶鸭子用的长竿。父亲站在树下,竹竿伸到枝头,慢慢地,轻轻地把积雪一点一点敲下来……几十棵果树,父亲整整敲了一个上午。父亲回到家,头上、脸上、身上,全是雪。给体温融化的雪水,湿透了父亲的衣服。我连忙烧起一堆旺旺的柴火,父亲骑在火上,还在瑟瑟发抖。
这天晚上,父亲问我:“今晚还会下雪吗?”“下呀,老师说‘瑞雪兆丰年’,下得越大越好!”我说。“我娃儿有长进了,好,那就下吧!”父亲抚摸着我头,频频颔首。
晚上,果真又下起了大雪。父亲怎么也睡不着,他耳朵耐烦了。“你懂啥?这叫听雪!”父亲的声音很大,传进篱笆墙另一边的我们的耳里,我和弟弟就吃吃地笑,笑父亲不会用词,雪,是能听的么?
半夜,父亲突然翻身跳下床,惊醒了我们。我们问他怎么了,父亲说:“我听到树枝又断了,一声连一声,我得敲雪去。”我们说这么远,听不到,那是幻觉,睡吧睡吧。可是父亲不理会我们,拖着竹竿,打着手电就出了门。我们穿了衣服撵出去,在屋檐下看见的已是一束在树下晃来晃去的亮光了。看了一会,冷得不行,我们只得跑进了被窝。
天亮,父亲回家,把我们全都摇醒,高兴地说:“一根树枝也没断,你们又能上学了,又有书本了。”父亲的牙齿咯咯直响,磕得不听使唤。第二天,父亲就病了。
冬天完了,春天来了,夏天也来了,杏呀、李呀、桃呀,比哪一年都大,都红,父亲的病却一直不见好转。我挑了两个又大又甜的桃,捧到父亲床前,说:“爸,你尝尝,好甜呢!”父亲挣扎着撑起身子,劈手打掉我手里的桃,怒气冲冲地吼:“谁叫你们吃?这是你们的书本啊!不想读书了?”“想!”我哭着说,“我们没吃,只想您吃一个,您的口味不好!”父亲叹了口气,拉过我,给我擦了一把眼泪,说:“拣起来吧,我吃一个!”父亲咬了一口桃,然后眼泪就流了出来。
升华的父爱
文/刘东伟
往事如烟,无言的父爱可以随时光渐渐隐没于岁月的绿荫,永远改变不了血浓于水的纯真亲情……那天天气不太好,凌晨便下起雨来。我赶到省立医院时,姐姐和爸妈早已到了那里。姐姐说父亲刚拍了片,她们现在正在等结果。
半个小时后,结果出来了。当大夫拿着报告单向我们走来时,突然一道闪电在窗外闪现,接着是一声沉闷的雷声,我觉得这也许不是个好的征兆。
果然,化验结果是肺癌!
不知为什么,面对这突来的不幸,我心里竟然非常平静。望着晕倒的母亲和惨然变色的姐姐,我心头竞泛起一股快意。
大夫走到我面前,让我在手术单上签字。我指着一旁悲痛欲绝姐姐说:“你找她吧,我可做不了主。”姐姐擦了擦泪水,双手紧握住大夫的手,恳求道:“大夫,请你无论如何也要治好我爸爸,他这一生太不容易了,我们不能没有他啊!”
大夫用手拍了拍姐姐的肩膀,“你放心,治病救人是医生的本职,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下午,父亲便上了手术台。手术的时闻很长,母亲因为体弱多病,留在旅馆。我和姐姐在手术室外候着。姐姐不时地从门缝中向里看,并双手合十祈祷着什么。我斜坐在走廊的连椅上,许多往事浮上心头。
那时,我们一家还在东北,姐姐刚升了初中,但我知道她平时学习很笨的,怎么能考上初中?村子里有一位优秀的老教师,他非常喜欢聪明伶俐的我。一天,我去他家里玩,他摸着我的头说,你姐姐要是有你一半的聪。明就好了。我平常看不超姐姐,我总觉得她笨头笨脑的,从不和她玩儿。于是我说,但人家却考上了初中。老教师眼睛一眨,问我:“你也以为姐姐是考上的?”我说难道不是吗?但我脑子一转,很快又说:“我也奇怪呢。她是不是走了后门?”老教师赞许地看着我说:“你猜对了,你姐姐的成绩差了40多分,是你爸托我找校长说的,那个中学的校长是我的老同学,很给我面子啊。”我一听就更看不起姐姐了。
晚上,我和姐姐一起在灯下做作业,姐姐突然被一道题难住了,她抓耳挠腮半天也没想出来,我忍不住讽刺她:“不要脸,自己没本事上什么初中,怎么不留级啊?”姐姐红着脸说:“是咱爸让我念的。”我说:“爸让你念你就去啊,你不觉得丢人吗?这次中考考了多少,是不是倒数第一?”姐姐急得泪都掉下来了,她辩解着说:“是第57名。”我说:“你班有多少个学生啊?”姐姐说:“57。”我讥笑着说:“那你不是倒数第一是多少?”姐姐羞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突然眼球翻白,从椅子上栽倒地上。爸爸和妈妈从外面听到了忙跑进来,妈妈使劲地掐着姐姐的人中,爸爸忙跑出去喊村里的大夫。大夫来了后,给姐姐打了一针,姐姐才渐渐缓了过来。
那夜,父亲打了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发这么大的火,而他从来就没有打过姐姐,甚至连一句大声的训斥也没有,他每次下班后,总是要把姐姐揽在怀里,关切地问几句。我想起平常他和妈妈对姐姐的疼护,再想想自己,似乎连姐姐十分之一的关爱也没得到,从小我就是穿着姐姐的旧衣服长大的。从那时起,我便对父亲有了一股怨恨,我觉得他太偏心了,我一直弄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和姐姐不一样?
后来,大约是我念初中的时候,我偶尔从父母的对话中听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本来像我这么大的孩子,是要渎书的,但因母亲染病在身,常年需要吃药,所以父亲就断了我的求学路。那天,我和姐姐从街上回来,刚进家门,就听到父亲大声说:“干脆不让二丫念了,叫她在家帮你干点活。”母亲叹声说:“咱们虽只有一个亲骨肉,但不能人偏向哪个啊,一定要让她们像亲姐妹一样。”
我心里反复琢磨母亲的话意,突然明白了,原来我们不是亲姐妹,原来我不是亲生的,怪不得他们对我和姐姐一直不一样。一时,委屈、悲愤、孤独,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我扭头向外跑去,沿着大街一路狂奔。当时,我什么也不想了,只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上是多余的,没人疼爱,没人照顾,我的亲生父母到底在哪里。姐姐随后追了上来,她一直追到村外,才追上了我。她一把抱着我的头说:“好妹妹,以后我会当你是亲妹妹看待的。”
初中毕业,我们一家迁回了山东老家。我主动放弃了学业,一半原因是母亲需要照顾,一半原因是家里经济条件有限,难以供应两个高中生。我看懂了父母眼神中的语言,我不想让他们为难,心知他们迟早也要提到这件事,我何不顺着他们的心思?可笑的是姐姐并不是他们眼中的“凤”,她辜负了爸妈的殷切期望,并没有“飞”起来。父母见姐姐一事无成,便开始东奔西走给她找工作,找完工作又找婆家。后来便给他找了个小木匠嫁了。可是我,我只比姐姐小几岁,难道我就不需要工作?不需要嫁人?
“吱呀”一声,手术室的门开了。姐姐一声大叫,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兵觉得胸前冰凉,低头一看,衣襟全湿了,我抹一把脸颊,我想那不是为父亲哭的,那是我想及自已身世的酸楚的泪水。
医生说手术正常。医生的话很让姐姐宽慰,我却或多或少有些失望,难道我在诅咒父亲吗?我不敢承认,但也不想否定。
从此,父亲便与医院结下了不解之缘。为了让父亲活下去,家里将积攒了多年的积蓄拱手送给院方。以后的日子简直有些单调而无味,放疗——化疗,放疗——化疗!
姐姐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不是求医问药,就是为筹钱奔波。几个月下来人黑了几分,瘦了两圈。有一次,我说:“姐,我几乎认不出你来了,你要是再罩上一条毛巾,一准和乡下人差不多。”“是么?”姐姐愕然,“有这么夸张吗?”说着到镜子前一照,轻声说,“还真是的,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父亲的样子比姐姐还“滑稽”,颧骨高高的,头发因化疗早已掉光了若不是眼珠子还在转悠,活像一颗骷髅。一看到他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笑。我一想笑,姐姐就挡在我前面。我心想,我就是要笑给他看的,你挡着干啥,怕他难受吗?
的确,父亲受的罪够大的,想必化疗放疗的滋味不好受,手术时,在走廊里都能听到他痛苦的呻吟。而且化疗后的一两天内,受药物的刺激,常伴有剧烈的恶心与呕吐。每看到父亲捂紧肚子卧在床上的样子,我就莫名有一种兴奋。但我还是不敢太放肆了,于是把目光挪开,去欣赏窗外草坪上的红花绿草。
父亲在住院期间,基本上是姐姐照顾的,姐姐忙里忙外,好像从不知什么叫疲倦。晚上,我朦胧醒来,常看到她静静地坐在床前,有时还握着父亲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我几乎要被她们父女之间的真情感动了,也越发不能忍受被冷落的滋味。初秋的风从窗口悄然掠进,姐姐给熟睡的父亲掖了下被角。我缩在角落里,下意识地抱紧双臂。
姐姐跑前跑后的,虽没感动我,却让与父亲同病房的一位“难友”大发感慨:“多好的闺女啊!”父亲这位“难友”早进来几天,他只有一个远房的侄子照顾,但那家伙不勤快,所以他就羡慕父亲了。
半年之后,父亲的病情稳定了下来,于是出了院。我在老家待了几天,见父亲已能照顾自己,便托故回到乐陵。姐姐仍不放心,就留在老家。
因为给父亲看病,姐姐用尽了所有家财,甚至还欠了一屁股债。那天,还下着雨,我正在家里看电视,门一开,姐姐冲了进来。她满头湿发披散着,像一个女鬼,把我给吓了一跳。她说:“爸爸又厉害了,刚去了医院,医生说还得化疗,还要花几千块。”我冷漠地说:“是么,那就花吧。”姐姐一脸愁相说:“你看,姐手头上哪还有钱啊。”我顿时明白了她的来意,语气变得冰冷:“好了,你不用说了,我这也不是银行,我的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刚买了房子,你总不能让我去卖房吧。”姐姐叹了声,再没说什么,扭头便走了。后来,听说她连夜冒雨凑了几千块,至于她在谁家借的,我也懒得去问。
父亲生病期间,我简直像个外人,已习惯于冷冷地看着姐姐为父亲熬汤喂药,甚至解大小便。父亲病重后期,大小便已失禁,有一次大便在床上了。闻到异味,我直感一阵呕吐,厌恶地走了出去。姐姐却忙上前拖起父亲的身子,仔细地拭净他身上的污物,又迅速地换了床单、被子,忙到最后,直弄得手上、胳膊上污了一片,额头全是汗。
父亲毕竟被癌魔缠上了,任他怎么挣扎,终于还是无济于事;任姐姐怎么求神拜佛,老天爷还是“没睁眼”,病后不到两年,他向生存了六十二载的世界留恋地看了最后一眼,便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在生命弥留之际,把我和姐姐的事说了出来。
那天,已经半月不发一言、不进粒米的父亲,突然开了口。他向我招招手,说你过来。我虽然心中对他充满了怨恨,但看到他被癌魔折磨的不成人形,也怪可怜他的,于是顺从地走过去,尽量放柔声音说:“爸,你觉得好些了吗?”父亲吃力地伸出他那只瘦得皮包骨的手,紧紧地攥住我,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情异常激动。他慈祥地望着我。我从未见过那种温和的眼神,只觉心头一热。父亲吁了一下说:“孩子,我一直瞒着你一件事,其实……你和大丫不是亲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