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小时候,是哥哥的跟屁虫。她梳着两只羊角辫,胖乎乎的脸蛋上一边一个小酒窝儿,撵在强子屁股后头,翘起小嘴唇“哥哥,哥哥”地唤个不停,由于发音不清,“哥哥”喊成了“朵朵”。强子最爱逗妹妹喊“朵朵”了。
有一次小燕子病了,强子瞒了爹娘,跑到很远的林场里偷来几个杜梨给她解馋。看妹妹因为馋杜梨暂时忘记了病痛,强子揉着被树枝刮破的胳膊肘,欣慰地笑了。他那时也就十一二岁,就懂得事事顺着妹妹,让着妹妹了。
又过了几年,兄妹俩都长大了。燕子这时候却懒得叫哥了,张口闭口直呼强子。这一年,村里的女孩子时兴穿鸭绒袄,强子偷偷卖掉了心爱的绵羊,特意给她买来一件。他想让燕子喊一声哥。燕子眼里掠过一抹惊喜,娇嗔道:俺就喜欢烟灰色的!强子将鸭绒袄亮到了她眼皮子底下,这不是烟灰色的?燕子嘴一撇说,你这是跟绛紫差不多的颜色,我要的是抽烟时那个白亮亮的烟灰色!娘在旁边看不过眼了,骂道:死妮子,知足吧你!为了给你买件鸭绒袄,你哥把心爱的绵羊都卖了!燕子并不领情,卖了好,省得他见天赶着下地了,他还得感谢我哩。强子在一旁只憨憨地笑。
一转眼,到了燕子成家的年龄。强子陪送她的嫁妆是最多的,也是当时最体面的。那时,强子在镇上开着一家照相馆,为燕子的婚事,强子四处张罗跑前跑后地忙碌,没少耽误生意。燕子看在眼里,心头热热的,可一个即将出嫁的女子,需要打理的事情太多了,整天忙得头昏脑胀的燕子,对于强子的殷勤自然无暇理会,好象一切都是应当应分的。何况,燕子脑海里已被新婚丈夫的身影占满了,她心里全是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呵。
结婚后的燕子,随丈夫去了城里打拼。强子很高兴,有自己的嫡亲妹子在,往后买照相用的耗材,就不用他亲自往城里跑了。所以他隔三差五就打去电话,要燕子两口子帮他买东西,今天要一捆冷裱膜,明天要十几本相册,后天又要几十个相框,反正没个消停时候。他哪知道,为这事,燕子两口子可没少拌嘴。
次数多了,弄得丈夫心里挺烦的,就抱怨说,你哥真是的,他一个电话就折腾得咱们东一头西一头地跑。燕子只好温言软语地哄,知道你辛苦了!有啥法子呢?支使咱还是支使得着啊,他怎么不去支使别人哩!可丈夫不高兴了,以前他不忍心身体孱弱的燕子受累,每回都亲自出马;这回却撂了挑子,你哥的事儿,往后你自己去!燕子赌气说,好好好,以后不劳你大驾了,我自己去!可这气还真不是赌的,燕子买了东西赶到汽车东站,望着脚下两捆冷裱膜,愣在那里犯了愁:她根本扛不动!更别说还要穿越候车室放到客车上了。好在丈夫抱怨归抱怨,仍随后跟了来,粗壮的胳膊一揽,把东西挟起来就走。燕子以为丈夫想通了,耐心地解释:咱给他捎东西不容易,毕竟他亲自来一趟更不容易吧?丈夫不耐烦地嚷道,好了,你看我不是也忙嘛!正好今天你回家,跟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甭指望我为他跑腿了!我这儿还忙得脚打后脑勺呢。丈夫帮燕子把东西放到客车上,扭头风风火火地走了。
弄得燕子又心疼起丈夫来。燕子一进家,就没好气地喊强子,再买东西你自己去吧,俺们不愿意给你捎了!其实话一出口,燕子就后悔了:都是出嫁的人了,咋能还这么由着性子口无遮拦呢?强子倒是没生气,只说,不给捎就算了,知道你们也捎烦了!可他脸上分明笼着一层淡淡的感伤。
以后几个月,强子果然没再让燕子捎东西。燕子的神情变得郁郁的,任凭丈夫怎么讨好,燕子也难得给他个笑脸。丈夫故意逗她,坏了,看来你哥真要跟咱断亲了!一句玩笑话,竟让燕子呜呜地哭起来,惹得丈夫哄了大半天。
转眼到了燕子怀胎十月、一朝分娩的时刻。因为是早产,两个年轻人都慌了。燕子说,你给我哥打个电话吧。丈夫说,咱没给他捎东西,你哥会来吗?燕子疼得声调都变了,一个劲地催促,你打呀,快打呀!一个电话,强子立马从乡下赶了来,由于丈夫没说清楚在哪个医院,是强子转悠了好几家医院才找到的。强子打开了肩膀上扛着的包裹,里面包的是小被子、小褥子,还有一整套婴儿的小棉袄裤,原来他预料到燕子来不及准备,早就吩咐妻子赶做出来预备下了!燕子再也无法抑制住悲伤,“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哥,哥——”泪流满面的燕子不停地叫着、喊着,由于抽噎发音不清,仿佛又成了“朵,朵——”的了。强子抹了下眼睛,欣慰地说:“不容易,终于听见你喊哥了。”他脑海里浮现出燕子小时候梳羊角辫的模样,忍不住故意笑话她,“都是当妈妈的人了,还哭!”
这句话,让燕子的泪水流得更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