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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依然是好哥们儿

下课铃刚响过,我就忍不住了,凑到王根身边说,班长……

班长王根抬起头,好笑地问,有事么?他大概奇怪我怎么突然改了口,也喊他班长了?以前是以哥们儿相称的。在宿舍里,我与王根睡上下铺,是整天形影不离的死党。我俩无话不谈,包括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往往刚熄灯,其中一个就哧溜钻进对方的被窝继续悄声拉呱。可是这次,我却把溜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没、没事。

到晚自习时,我又忍不住了,我说,班长你……

王根像不认识我了似的说,咋回事儿你?说话吞吞吐吐的!你以前不是这样子。我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又一次把话咽进了肚子里:哦,没……没事。逗得王根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的:你呀,神经病!

其实我想告诉他,我知道刘海那小子丢的白馒头被谁偷吃了。早晨吃饭时,刘海忽然嚷起来,说他的大白馒头被人偷吃了一个。惹得刚要吃饭的全班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生怕自己被当成怀疑的对象。

我的脸唰地一下热了。扭头瞅瞅王根,他正捧着半块棒子面饼子埋头猛啃。那时候,农村的生活条件还不富裕,大部分同学吃的是棒子面窝头或锅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村干部家的孩子才能吃上白馍。同学们吃饭都爱扎堆儿,正值长身体的时候,谁不想吃顿好的呢?那些吃白馍的人自然就成了大家羡慕的对象。我曾悄悄地对王根感叹:啥时咱俩也能吃上一顿白馍啊!王根平时最看不上眼的,就是那几个吃白馍却成绩很差的人,他鄙夷地说,哼,吃个白馍有啥了不起的?看以后吧,等咱出息了,顿顿吃白馍,吃到看见白馍就想吐!班长王根家境贫寒,学习刻苦成绩也好,深得老师赏识。他根本不屑与吃白馒头的同学为伍,自己啃着棒子面饼子照样吃得很香。他发誓要考上大学,然后出人头地。

这会儿刘海刚一嚷嚷,王根就不愿意了,摆出班长的威严极不屑地嗔责:呸!丢一个白馍值得这么叫嚷么?丢就丢呗!不就一个白馍嘛,跟谁稀罕似的!

便有几个同学跟着起哄:就是,就是。不就一个白馍嘛,跟谁稀罕似的!

只有我不吭声。

见犯了众怒,识趣的刘海也就不嚷了。大家开始埋头吃自己的饭,教室里一片咀嚼声。

可最终我还是没能忍住。我再一次走到王根身边,我说:局长——

局长王根从文件堆里抬起头,一脸愕然地望着我,等我的下文。

转眼已是二十年后。后来我俩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学的是同一个专业,毕业后又阴差阳错地分到了同一个单位。这以后的十几年里,我们俩的身份地位发生了巨大改变。王根凭借一身过硬的本领,一路扶摇直上,坐上了局长的宝座。作为他的下属,除了谈工作,其实我们很少有时间能如此近距离地闲聊。

我豁出去了似的说,局长,有件事我憋在心底二十年了,一直没有吭声。我很后悔。

局长翻找文件的手停了下来,嗯?什么事情?

当年那个白馒头的事儿,您还记得吗?我旧事重提。

……馒,馒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该死!我忘了王局长从不愿在摸不着边际的事情上费神。我继续说下去:对,就是馒头!那年在县城高中,咱班的刘海曾丢了个白馒头。

王局长无声地笑了。他大概想起当年艰难求学的往事了,脸上浮现出亲切的笑容。他说,难为你了,这么多年还记得这件事。我也纳闷,你说咱宿舍里当年会是谁偷吃了那个馒头呢?

你!逼视着他的眼睛,我一字一顿地说。

他陡地一惊,先是拿眼睛威严地瞪着我,可渐渐地,他的目光就瘫软了下来。

三个月后,我们的王根局长突然被勒令停职,接受审查。据有人举报,他曾在半年前发包某项工程时收受了贿赂。这件事登时在局里闹得满城风雨,大家都一致认为,他这局长恐怕是当到头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不久他又被悄悄地官复原职。原来经审查机关仔细核实,当时他是接受了那笔贿款,却并未私吞,很快又如数退还了。这次仕途上的风波只不过是一场虚惊。

这以后,我俩又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哥们儿,经常私下里喝酒小聚。有一次他喝醉了,搂着我的肩膀愧疚地说,老同学,在接受调查的那几天,我一直在想馒头的事,我这次的受贿跟当年的偷吃何其相似啊。没想到多年后,我还是没能抵住一个“白馒头”的诱惑!可再怎么掩饰,终究躲不过背后一双雪亮的眼睛。幸亏身边有你这样的诤友,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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