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小小的野杏树,生长在穷乡僻壤的大田里,和煦的乡野风摇曳着它略显单薄的身躯,脚下的泥土绵软而踏实。在庄稼苗的簇拥下,它白天享受着温暖阳光的照拂,夜晚仰望满天璀璨的星光,心头洋溢着一份快乐与满足。它憧憬着自己的未来,将长成一棵高高大大的杏树,春来开一树粉艳艳的花儿,招得蜂飞蝶舞,喧闹非凡;盛夏挂满黄澄澄的甜杏,收获一片赞叹。这将是一种多么充实而又幸福的人生呵。
有一天,一股凌厉的风突袭而至,让它机灵灵打了个冷战。那是一柄锄头,锃亮的利刃正在清除庄稼苗周遭的杂草,倘使刚才稍稍偏斜一点,它柔弱的身躯将惨遭不测。田主人犹豫不决地举着锄头,俯下身子对它行了个注目礼。倏然之间,他似乎改变了主意,转头朝远处喊了一声。
哗啦哗啦一阵响,跑来一位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她一眼瞅见野杏树,双眸亮成了两颗暗夜里的星子,只见她匍下身子,勾起手指开始扒拉杏树苗下的泥土。刚扒了两把又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泥土干巴巴的,丁点湿痕也没有,这样弄回去可保证不了成活,好好的一株野杏树,糟蹋了怪可惜的。小女孩眼珠一转,立刻有了主意。她跑到老远的河边,用嘴含了一大口水,缓缓地浇到它的根部,这样几次往返,根部周围的泥土成了湿润的一团。她双膝跪地虔诚地挖了起来,扬起的土屑落在庄稼叶子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杏树苗的根部稍一显露,她便改变方向朝四周拓展,惟恐把树根弄断了。偶尔抬手抹一下额角,几星土屑就沾在了那里,但她却顾不上管这些,一心要把它挖出来带走。
回到家,却挨了母亲一顿训斥:看你把它当宝贝了,这是一株野杏树,是人家吃完杏子扔下的杏核长出来的,就算将来结了杏儿,怕也是又酸又涩的,难吃得很哩!真的吗?女孩哪里肯信,她争辩说,野杏树咋了?野杏树就一定结不出甜果子么?她用期待的目光打量着手里的树苗,暗想,看这棵野杏树苗多壮,说不定,这枚杏核儿是从一枚又大又甜的白杏中被啃出来的,怎能结涩果子呢?她郑重其事地将杏树苗栽在院子一角,浇上水,期待着用事实证明母亲的判断是错的。
母亲并未深加阻拦,思忖片刻,又改换了口吻说:“恩,留着吧。难得你这么喜欢。”
转眼已过数年。院子里的杏树苗已窜成了一株高高大大的杏树,当年的小女孩也出落成大姑娘了。这一年,粗壮的杏树枝条上终于挂满了青嘟嘟的果实,女孩一脸兴奋地望着、盼着,期待着收获季节的来临。可是数月之后她却失望了,树上的杏子依然是青嘟嘟的,还那么小。她摘了一枚放进嘴里一咬,果然是又酸又涩的,连忙呸呸地吐到地上。仿佛辜负了自己当初的救命之恩似的,她怅然嗔怪道:“咋会这样呢?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把它移栽进家里来呢。”
“也许有一天,它会派上用场的。”身后传来母亲沧桑的声音。当年身姿挺拔的母亲见老了,背有些驼了,脸上的皱纹也增多了,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果子如此酸涩,还能派啥用场呢? 她打量了杏树一眼,疑惑地想。
又过了几年,她风风光光地出嫁了。来年开春,她发现自己怀了孕。当杏树上刚刚挂满青果的时候,她害口得很厉害,每天围着它转圈子,馋杏树上的那些酸涩果子。老太太疼爱地望着她将一枚枚酸杏儿往嘴里送,一副吃不够的样子,打趣说,这会儿,该知道这株杏树的用途了吧?
她仰起一双迷人的杏核眼,无言地望着杏树,报以羞赧一笑。
不光是她,附近各村害喜病的小媳妇们,都来这里够酸杏儿吃,老太太总是来者不拒。当年的野杏树变成了一株名副其实的“害喜树”。望着她们喜滋滋地享用酸杏儿的模样,老太太睁开一双昏花的眼睛,久久地打量着这株野杏树,当年女儿执拗地非要在院子里栽植它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她欣慰地自言自语:任何事物活在世上,总有它存在的价值,甭说是一棵树了。
风儿吹过,满树杏叶“唰啦啦”一阵脆响,似乎在为老太太的话鼓掌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