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一开始就给她下了一个结论:她不懂得的美,更不懂得爱情,简单说吧,她是很庄户的那么一个人。
他下这个结论是有根据的,决不是小孩呓语:第一次见面时她衣着简朴,脸上没有丝毫时下女孩子那种粉饰,言谈举止也没有一般女孩子那样矫情。
对这种风格的女孩子他骨子里是不喜欢的。只是没想到回家跟母亲一说,母亲竟一拍膝盖,说:“我看这姑娘是个过日子的主,中,就她了!”
得,母亲一句话就把这亲事给一锤子定了音。
恋爱的日子不咸不淡地过去了。
转眼婚期到来了。
本来,他想搞点浪漫的,来个时兴的旅行结婚,可她却说:“我还要上班,没那么长假期。再说,老人家挣分钱不容易,以后过日子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能省就省俩钱吧。两人好不在那个形式。”真没劲!他愤愤地说。
就这么着,他和她从此开始了一男一女组成的围城生活。
早晨,她早早起来做饭。吃完饭,两人一起出门上班。中午,她一踏进门就进了厨房。他拿起一本书,有心无心地翻看着。她把饭摆好放在桌子上,拿过两只板凳,然后喊他吃饭。他坐下就吃。“啪”他的碗里溅起一朵浪花,他一惊,细一瞅,一块瘦肉掉进碗里。他抬头看一眼她,她正低头吃饭。他捞起就吃,而且吃的津津有味。
生命在平平淡淡的日子中孕育着。
第二年春,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可爱的女儿。
她更忙了。上班、做饭、奶孩子、烫衣服……整天忙得不可开交,更要命的是,头发常常顾不上精心梳理,两手往耳后一拢就出门了。
从那时,他迷恋上了写作,而且近乎痴迷。他更忙了。上完班,一回家就钻到自己的小书房里看书、写作,写作、看书。
不久,第一篇作品发表了,第二篇又发表了,第三篇……用稿通知单每天都如雪片般飞来,样书一本本落到他的办公桌上。他成了小城颇有名气的作家。
而她,每天照旧上班、做饭、看孩子、烫衣服……
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到的地方也越来越多。他开始迷乱起来。
他对她觉得越来越陌生,甚至有时候都忘了她是他的媳妇。
她,每天照旧上班、做饭、烫衣服、辅导孩子……
很快,十几年过去了。她已经容颜不再,落地的脚步声里有了些沉重,手上皱皱巴巴,像松树皮。而他,意气风发,如刚刚鼓起的风帆,随时准备驶进前面更广阔的海洋。
很多次,他曾悄悄地观察她那双手,刚看一会儿,脑子里就开起了小差,眼前全是另一双白嫩如凝脂的手。
一天夜里,他回来的很晚。她屋里的灯已经熄灭了。他很疲惫地上了床,不久就酣然大睡。
“当当当……”挂钟刚敲完十二下,这时他忽然被一泡尿鼓醒了。懵懵懂懂中,他看见客厅里站着一个人,煞白煞白的脸,那脸呈三角形,上宽下窄,正对着镜子专心地照。他吓了个半死,赶紧回床,闭上眼躺着,一动不敢动。
好容易熬到天亮。他踉跄着走出书房兼卧室。她早已做好了早饭。他拿起筷子时手有些发抖。
她问他:怎么啦?没睡好?
他说:昨晚上我看见鬼了,半夜时候,就在这客厅里,那脸三角形,煞白煞白的。
她抿着嘴,“噗嗤”一声笑了。
“什么鬼?是我。”
“你?不可能!那脸煞白煞白的,吓死我了”
她放下碗,走进屋里,拿出一张白白的薄薄的东西往脸上一贴,立时一个女鬼出现了。
“你?!”他生气了。
他指着她的脸,问:“这是什么?”
她说:“这是昨天我的一个同事给人家美容公司做宣传送我的面膜,不花钱,一分都不用花”
他质问她:“那为啥半夜三更起来做面膜?成心吓死我呀”
“我正好起来解手,想起那面膜可以养颜就试了试,没想到正好被你看见了”
他的心里突然一震,想起她没日没夜的操持家务,还要上班;想起结婚这么多年了,自己从来没给她买件像样的首饰、化妆品;想起为了买便宜一点的菜,她跟小贩讨价还价半天的情景;想起那双如同松树皮一样粗糙的手……他的鼻子一酸,两行热泪悄然流下。
他转身回到书房,拿出一张票据般大的纸片给她:“这是一张一年的面膜券,我知道你爱美,昨天刚买的。”
她拿着那张面膜券,泪水潸然而下。
她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此刻在他的办公室里,那个有着一双白嫩如凝脂的手的女孩子正满心欢喜地等着要这张面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