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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都爱讲故事

村主任强子是个绝对有派头的人,他一米八几的大个,身材魁梧,只要是在村里小老百姓面前,他的肚子永远是腆着的,头永远是昂着的,眼睛永远是朝天的,就连他抽烟的姿势也与我们不同,我们这些小百姓抽烟都是拇指、中指还有食指夹着然后一顿狠抽,强子则只用中指、食指,抽一口在半空中划一个弧线才放到离身体约三十公分的地方,整个姿势优美而缓慢,没有一分钟根本就完不成,据说上面一些大干部都是这个样子抽烟的,这样我们这些小百姓羡慕不已,但是真的学不来,因为人家那叫做官的风度。

那天,我正在家里打盹,有人咣咣咣地敲我家大门,准确的说是捶我家大门,凭经验,敢这样擂门的人除了我儿子小石头之外,就只有村里收电费、水费的,于是我一边应着“来了,来了。”一边打开了大门,一看,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村主任强子,虽然我们两家是邻居,虽然在村子里按辈分他该叫我爷爷,虽然每次都是我大老远就问候他,但是他每次见了我,听见我问候的话,却总是把头仰的高高的,半个字也不会说,就像没看见眼前有活物一样,只是有的时候,他很高兴了,才会在鼻子中哼出一个“嗯”字,这令我已经很满足了,因为我真的很理解,人家是村官,不光村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他来管,村里的石灰矿、山场、砖瓦厂也是他承包者的,说他日理万机一点都不过分,他哪顾得上理我这么一小老百姓。这次他来我家,也是开天辟地头一次,所以我顿时觉得受宠若惊,亲自端茶递烟、陪着笑脸伺候着。

强子接过我的烟,看了看牌子就先皱了一下眉头,拿到鼻子上闻了一闻又皱了一下眉头,勉强吸了一口,他就剧烈的咳嗽起来,他骂了一句:“这是什么鬼烟。”接着就将这根烟给踩在了脚下,接着强子从自己的兜里拿出一盒烟来,递给了我一枝。

强子说话了:“今天我来你家,是有件事情与你商量。”村主任日理万机,会和我这么一个小老百姓商量什么事情,我真的怀疑是我的耳朵出了毛病,我谦卑地说:“有事您叫人给我捎个话就行了,还与我商量干什么。“强子说:“是这样,我想翻盖新房,可我家老屋的地方不宽敞,咱们两家不是邻居吗,所以我想让你把旧房拆了,宅基地归我,我在村外另划一块宅基地给你,你看怎样?”还没等我说话,强子就站起身来,出了门,我赶紧出去送他,强子走到门前又回头对我说了一句:“我找先生看了,下个月初一是黄道吉日,我要在那天盖房,所以你一个星期之内必须把房子给我拆掉。”

我在家里说话不算数,我听我爹的,于是我就去请示我爹,我爹一听,气的胡子一根根竖了起来,大声吼道:“我们这房子是老祖宗留下的,几百年了,我还要一辈一辈传下去呢,凭什么他说拆就拆。”我忙说:“爹,您小声点,人家村主任他哥哥在省里上班,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的。”爹更生气了,嗓门也更大了:“在省里当官又怎么了?就算他在中央当宰相,也总要讲理是不是。”

但是无论我怎么劝说爹,顽固的爹就是不肯松口,还说要是我把房子拆掉,除非先把他杀了。爹这么说,我没辙了。

等了一个星期,强子没见我有什么动静,就亲自前来质问,我为难地说,我爹老糊涂了,他不让步,我也没有办法,强子听罢,没有多说一句话,鼻子中只是哼了一下就走了,我忽然打了一个冷战,尽管此时是三伏天,天气酷热难当。

天气酷热,麦子就熟得快,麦熟三晌极有道理,昨天还是青青的麦穗,今天去一看,就已经黄灿灿了,于是村里人就开始收割麦子,我们家也是一家人齐上阵,一忙活,就把村主任叫拆房的事情忘在了脑后。这天,我们正在村西头地里忙碌,忽然对门邻居狗子跑来找我,说:“不好了,不好了,你家房子被人家拆了,快回去看看吧。”我一听,扔下镰刀就往家里跑,爹紧随其后。

回家一看,我傻了眼,原先古朴但是很结实的房子已经被推倒在地,有一台挖掘机还在那里忙碌着拆墙,房子里边的家具已经被砸的七零八散,我一看,这台挖掘机正是强子家开得那个石灰矿上的,我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这人胆小怕事,不敢得罪去强子,所以就抱着头蹲在一边,连个屁都没敢放。但是爹却不管这一套,上前爬上挖掘机就要打那个驾驶员,人家有村主任撑腰,怎么会怕这么一个老头,他轻轻地把爹往下面一搡,爹就摔下了机器,当时就跌闭了气。

爹被我送到医院抢救,命是保住了,但是却落了个半身不遂的结果。因为房子已经被拆,我们一家人没有地方住,只好在村前搭了一个窝棚居住,村里人不但不同情我,还都冷嘲热讽:“就你这么一颗缺钙的小鸡蛋,还非要往石头上碰,这下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了吧。”

看着医院里瘫痪在床的爹,看着因为无家可归栖身在窝棚里的家人,我义愤填膺,感觉身体里的那点爷们气概回来了,我就去找强子理论,可是还没等进到他家门,一条大狼狗就直扑出来,后面走出的是强子,我一边躲狗一边大声说:“狗日的强子,你拆我家房子,还打我爹,我要去告你。”强子冷笑了足有十分钟,然后说:“要告,建议你中央里去告,在我们这地方,告状对我来说不好使。”

我就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一手遮天的事,第二天我就去了镇里告状,镇上一个大腹便便的干部接待了我,当听说我是告强子时,这个干部脸色一变,他沉吟一会,接着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古代有一个名人叫孔融,一共有兄弟七人,他排行老六。一日,父亲的朋友带了一盘梨子,父亲就让七兄弟自己挑梨,小弟上前,挑了一个最大的,孔融上前时则拣了一个最小的梨子,父亲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孔融说:“我年纪小,应该吃小的梨,剩下的大梨就给哥哥们吧。”父亲听后十分惊喜,又问:“那弟弟也比你小啊?”孔融说:“因为我是哥哥,弟弟比我小,所以我也应该让着他。”

讲完这个故事,镇里干部说:“你看看人家一个小孩子都知道让梨,你一个大人就不能让出那么一个宅基地?人呀,不要那么急急计较,要以社会和谐大局为重……”

干部就是干部,水平就是不一样,他引经据典,口若悬河的给我讲了一个小时的大道理,把我的脑子都弄糊涂了,回到家中才醒过神来,明白他这是在搪塞我,我想既然他们不管,我就到县里吧。

于是我又带着干粮去了县里,县里一个态度和蔼的官员接待了我,我讲清事情的原委后,那个官员没有直接告诉我怎么处理,却也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清康熙年间,在安徽桐城有个一个著名的家族,父子两代为相,权势显赫,这就是张英、张廷玉父子。

张家的老家桐城老宅与吴家为邻,两家府邸之间有个空地。张英老家桐城的家人起墙脚做屋时与邻居吴家因地皮发生争执,家人仗着朝中有人不肯退让半寸,而吴家也没有让步的意思,家人去信请张英出面处理。张英看后立即回信说:“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家人看了信以后,主动让出三尺。邻居吴氏深受感动也让出三尺,三加三等于六,这就成了“六尺巷”,也就是相当于2米宽的小巷。从此“六尺巷”不光在安徽还在全国都传为美谈。

那个官员最后对我说:“古人尚且能做到谦让这一点,现在时间的车轮已经驶进了二十一世纪,咱们为什么做不到,记住,要成大事就一定要学着大度一点!”我惭愧地退了出来,但是刚到门口,我回过神来:为什么大度的不是村主任强子呢。我想进去质问一下那个官员,可又怕他再给我讲什么故事,只得作罢了。

接下来,我又去了市里,地区,一路听这样的故事听到了省里。

省里接待我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当他听说我要告强子,他警惕地看着我,好一会,他说:“你是不是刘家村的刘福贵,小名狗蛋?”我一怔,说:“是呀,你怎么知道的?”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小爷爷,我是刘天明呀,你不记得了?”一听这话,我站起来就要走,为啥,冤家路窄,原来这刘天明正是强子的亲哥哥,只是他父母过世之后,就很多年就没有回家了,容貌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所以我没有认出来。

刘天明拦住了我,说你走什么,你不是要告强子吗,把告状的材料拿来吧。我嘴上不说什么,但是我心里想,我有病呀,把告你弟弟的材料交到你手上,让你有以后整我的证据。

刘天明看出了我的意思,他递给我一棵烟,接着也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北宋年间,开封知府叫包拯,他为官秉公执法,刚正不阿,是一个著名的大清官,这一年他奉皇命去陈州放粮,途径长亭,忽然有一些衣衫褴偻的乞丐拦住轿子告状,包拯下轿问询,却大吃一惊,原来,这些人告的不是别人,正是包拯的亲侄包勉,说他在沙县任官三年,贪赃受贿,吞没灾粮,逼伤人命,听到这些,包拯不禁皱起了眉头。

包拯从小父母双亡,是嫂嫂王凤英将他一手拉扯大的,所以包拯一直把王凤英当母亲看待,叫她“嫂娘”,那个包勉与包拯年纪相仿,两个人一块玩耍,一起读书,就想亲兄弟一样亲密,所以此时包拯才会皱眉,但是包拯深知,法大于情,他当即就去沙县调查此事,这才发现他们所言句句属实,包拯就挥泪的狗头铡将侄儿铡了。

看着我呆呆的样子,刘天明意味深长地说:“你只管放心的告状,我这里也有一口狗头铡呢。”

刘天明讲的这个故事是我听过的最顺耳的一个,因为几天后,强子就被公安机关带走了,我家的房子也在众人的帮助之下很快就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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