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剥了一颗喜糖,放进嘴里,像以往一样,甜蜜感立即漫布全身。他太喜欢喜糖了,这些包装精美的糖果,是他的最爱,也是他惟一能够吃到的美味。家里太穷了,爸爸因伤躺在床上,已经一年多了,家里可怜的积蓄都拿去为爸爸救治了,还拖了一屁股债,全靠妈妈那点微薄的工钱,养家糊口,支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还要供他上学。虽然他读的是民工子弟学校,学费不算太高,但他知道,对他家来说,这仍然是个沉重的负担。所以,从上学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没向妈妈要过一分钱的零花钱,也没像其他同学那样,在校门口的小卖部,买过一袋零食。但他并不感到有什么委屈,因为,他有好吃的喜糖。每隔一段时间,妈妈就会带回来一两袋喜糖,妈妈告诉他,是她参加一个叔叔,或者阿姨的婚礼,发的。妈妈人缘最好了,要不然,为什么总有人请妈妈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并发给她那么好吃的喜糖呢。
不过,今天有比喜糖更让他快乐的事情,妈妈答应她,带他一起去参加一个阿姨的婚礼。这还是进城之后,妈妈第一次带他去喝喜酒呢。他既激动,又忐忑。小时候在乡下老家,他也是喝过喜酒的,还当过金童呢。可是,那都是在熟悉的亲戚或邻居家,今天,却是和妈妈一起去参加一个陌生的城里阿姨的婚礼,而且,妈妈说了,像所有参加婚礼的人一样,他也会得到一份喜糖。为此,昨天晚上,他就兴奋得没睡好觉。
妈妈翻巷倒柜,也没为他找到一件合身的新衣服,这一年,他的个子长了不少,以前的衣服都短小了,也没买过新衣裳。不过,去年刚上学时发的宽大的校服,现在倒是正合身了。妈妈愁着脸,他对妈妈说,那就穿校服吧,我最喜欢校服了,多精神啊。他看看妈妈,也只是换了一件干净的旧衣裳,他知道,妈妈更没新衣服。
妈妈领着他,换乘了几趟公交车,最后,来到了一座高大的酒店前。
酒店门前,停满了小车。酒店的门,竟然是旋转的,他紧紧地拽着妈妈的手,晕头转向稀里糊涂地被转了进去。他抬头看看妈妈,好象对旋转门很熟悉的样子,也许妈妈经常走这样的门?妈妈在哪里工作,一直没告诉过他,他只知道,妈妈经常要忙到很晚,才能回家。站在旋转门后的保安,还冲妈妈笑了笑,他好象认识自己的妈妈似的,这让他很自豪。
一群人站在酒店的大堂,在迎接客人。他看出来了,穿得像天仙一样的阿姨,就是新娘。不停地有人走过去,和新郎新娘握手,拍照片,还送上一个大大的红包。妈妈拉着他的手,站在一边,他感觉到妈妈的手心上,渗出了一层汗珠。忽然,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挡,没有其他客人。妈妈拉着他,快步走了上去。妈妈结结巴巴地对新娘说,你是胡局长的女儿吧?新娘疑惑地看着妈妈,点点头。妈妈从怀里掏出一个已经揉得皱巴巴的红包,我是那个受伤的老王家的,胡局长知道我们的,这是我们的一点小意思,恭喜你啊。旁边有人将红包接了过去,对他们说,婚宴在四楼的金帝厅。妈妈连连点着头,拉着他退了下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提到爸爸,而且,妈妈也送了红包。
往四楼走的时候,他问妈妈,喝喜酒的人都要送红包吗?妈妈点点头。他又问妈妈,咱们家不是没钱吗?妈妈叹口气,没说话。他突然挣脱妈妈的手,那我们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婚礼啊?妈妈回头看看,没人,蹲下身,压低嗓门对他说,爸爸的工伤事故,就是新娘的爸爸胡局长管的,他要是不给批工伤,爸爸就白伤了,没得救了,知道吗?他不明白,爸爸明明是在工地上受伤的,怎么就没人管呢。他更不明白,爸爸的伤和这个胡局长,又和这个婚礼有什么关系。
他和妈妈,在最不显眼的一个角落,坐了下来。偌大的餐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忽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豪华的婚礼,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很兴奋很快乐的,完全没有。酒桌上的人,他和妈妈一个也不认识,倒是有几个端盘子的服务员,看到妈妈后,主动过来和她打了招呼,还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看样子,她们和妈妈很熟悉。
满桌好吃的,他却没有胃口,他的脑海里,老是浮现妈妈从怀里掏出的那个皱巴巴的红包,以及躺在床上的爸爸可怜的眼神,挥之不去。婚礼是怎么进行的,他一点也没留意。惟一没出意外的是,发喜糖时,他真的也得到了一份,两个漂亮精致的糖果盒子,里面装满了他最喜爱吃的喜糖。
婚礼结束了,他和妈妈随着人流,走出餐厅,他看见,餐桌上杯盘狼籍,还有不少喜糖,遗留在餐桌上,服务员已经开始收拾餐桌了。
妈妈牵着他的手,走出酒店。他和妈妈的另一只手,各拎着两盒喜糖。
突然,他狠狠地将喜糖扔在了地上,妈妈惊讶地看着他,他一把夺过妈妈手上的喜糖,也扔到地上。他听见自己声嘶力竭的喊道,我再也不要吃喜糖了,再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