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秋的时候,儿子来电话,说:“我现在提副处了,忙。我寄点钱,你雇人吧。”果然,没几天,不光寄钱,还寄了烟。
这烟,独眼的老耿头没吸过,但知道是好烟。再见人,他就掏烟:“来,抽颗,儿子从省城寄的。”见人陶醉般地吧唧着儿子寄来的好烟,老耿头的脸上便会暗暗显露出骄傲。
秋后的一天,有些冷。老耿头在地里碰到了村长的大小子招弟。按说,招弟是晚辈,得先给老耿头说话。可由不得人,还没等招弟开口,老耿头早从衣兜里掏出烟,递了过去:“娃啊,吸颗,你柱哥打省城寄来的!”招弟接过烟,顿时睁大了眼:“哇,您老都抽这烟?”老耿头说:“是啊。”招弟咂咂嘴:“你知这盒烟多贵?两袋子麦钱!”老耿头心里咯噔一下,眼也睁大了,呆在那里。过好半天,老耿头才叹口气,把那盒烟装进上衣兜里,转身回家。
回到家,老耿头就把剩余的烟都收拾起来,用塑料袋前后包裹了五六层,装进早年爷爷给他撇下的枣木匣子里,封好,放到了中堂旁边挂着的相框后面。自己不抽,也不给人吸了。
做完这些,老耿头就给儿子挂了电话,告诉儿子过几天一定要回家一趟。儿子先说事多脱不开身,可架不住老耿头的拗脾气,只得答应。
第二天,老耿头起得很早,把自己收拾一新,喝碗鸡蛋茶,就到了县城。走进一家照相馆,让人突出他那只瞎眼照张照片,做枚徽章。人家说:“花钱多。”老耿头说:“多少钱,我都做。”
时间过得很快,儿子就要回来了。老耿头几天前就盘算了,今年趁着自己能动,儿子风光,让村里这十几个孤寡老人都上家里吃个饭。
很快,儿子回来了。当天,老耿头办了一桌,请了13位老人,菜炒得也丰盛。酒,老耿头准备用八月十五闺女送的,可儿子见了,不让上,叫喝他这次拿回的茅台。
这些老人们哪见过这个场面,一个个都来不及说话了,嘴里咔咔嗤嗤嚼着大鱼大肉的同时,还不忘“咕咚”一声咽口茅台。“呵,这酒咋这么香,我这辈子头回喝!”“要不都想当官吗,这娃给咱长脸了!”众星捧月,儿子被尊崇到了天。看着儿子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神态,老耿头心里又咯噔一下。刚到嘴的话,又强行咽了下去。
等众人酒足饭饱,带着满意而去,爷俩才停歇下来。老耿头拿出烟袋,装满烟叶,随手点上。儿子见状便说:“大,我这次又给你拿了几条。”老耿头说:“你买的?”儿子说:“不是,人家送的。”老耿头问:“茅台酒也是?”儿子点下头,没说话,就折转身去拿烟了。
不一会,儿子回来,把烟拿给老耿头。老耿头没接,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枚徽章递给儿子:“我给你别上。”儿子问:“啥?”老耿头说:“是爹的一张脸。”说着,便把那枚徽章别到了儿子西装右襟里面的褂兜上方。
老耿头没有理会儿子充满迷惑的眼神,接着问:“娃,你知道爹这只眼怎么瞎的吗?”儿子说:“是逮天鹅让冰块尖戳的!”老耿头说:“逮天鹅不假,可不是戳的,是贪心‘贪’瞎的。”儿子问:“咋,贪心?”
老耿头说:“那天,我在干枯的芦苇里已蹲守了一天。临近傍晚,飞来了一群天鹅。我刚想扣动枪栓,突然发现,不远处又飞来一群。我想多打,就停下来,再往枪里装药。刚装好,那群来了,我及时扣动了枪栓……天鹅飞了,我捂住右眼,瞎了——是太多的弹药把枪管鼓炸了。”儿子拿烟的手一下子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