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前夕,局里组织大家到九寨沟旅游。为了避免长假旅游高峰,早早就作出了安排,提前四天就开拔了。临近节日,办公室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局长九月三十号要参加市委组织的座谈会,办公室主任给他买了十月一号三张机票(包括局长的妻子和女儿),开完座谈会之后,直接飞抵九寨沟,与大部队会师,任何时候,大部队都不能没有领袖。
就在局长参加会议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本来会上没有局长发言的,不知道为什么市委书记心血来潮,说请李局长代表各局委做个发言。这件事儿很突然,办公室主任、秘书科一干人全部都走了。局长气得跳脚骂娘,怎么搞得嘛,出去玩儿也不知道安排个人值班。
他忽然想到了副局长“红版图”,他没有随大部队出发,九寨沟他去过无数次了,这次公而忘私地主动提出留下来盘踞在革命根据地了。“红版图”也是笔杆子出身,写份发言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局长拍着副局长阎志贵同志的肩膀说,老阎啊,家里人都走完了,看来得麻烦你这个大笔杆子一次了。后天要开座谈会有我的发言,今天晚上你就辛苦一下,明天一早给我,有困难吗?“红版图”胸有成竹地说,局长,您放心,明早八点准时把发言稿送您手里。
“红版图”之所以这么有把握,是因为他还想到了一个人,就是在下。我之所以脱离革命队伍,原因是老婆放假比较晚,我得等她。“红版图”把我电召到他的办公室说,李局要参加庆祝十一的座谈会,代表各局委发言。你是咱们局有名的快手,今天晚上就辛苦一下,写个发言稿,我相信这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要写得有文采、有激情,还要客观全面准确。明天早晨七点钟交给我,没问题吧?他接着又意味深长地说,张章,其实,我很看好你哟。我本想严词拒绝,这又不是我的本职工作,凭啥?再者说,我已经答应陪老婆去老丈母娘家了,我那老岳父和我很投缘,不把我灌得分不清天南地北决不会收兵。她女儿曾经义正词严地批评过他,可是他并不理会,同样义正词严地回答,不喝酒的男人还叫男人吗?弄得俺老婆没脾气。转念一想,我很痛快地答应了说,阎局,没有问题。虽然我个人也有事儿要办,但是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局里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更何况涉及到我们局的水平和名誉问题呢。我的这番表白,感动得“红版图”差点儿落下不轻弹的男儿泪。
我这么痛快地答应他,是因为我想起了一个人,保洁员曹凡。曹凡是局办公室从劳务市场招进来的,小伙子高中毕业没考大学(家境贫寒),直接进城打工来了,他想一边打工挣钱,一边学习,等攒够了钱,圆自己的大学梦。他最爱哼唱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一首歌曲:“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他乡音很重,卷舌音,“小草”唱成“小草儿”,大家都叫他“草儿”。
找到保洁员休息间,曹凡正捧着一本教材在读,见我进来,站起来笑吟吟地说,张科,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我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有事儿求到你了。曹凡说,你堂堂国家公务员,咱是农民工,风马牛不相及哦。你的一个“求”字,让我受宠若惊哦。我说,草儿,今天这事儿还真的非你莫属了。曹凡说,荣幸至极,诚惶诚恐,但讲无妨,洗耳恭听。我说,少说两句成语吧,显得你多有学问似的。曹凡说,没办法,脑子里装得太多,一不小心就雨后春笋般地往外冒。我说,好啦,说正事儿吧,国庆座谈会上李局有个发言,代表各局委的,要有高度、深度,还要口语化,有趣味,麻烦你给写一下。曹凡似笑非笑地说,你是有名的笔杆子,你咋不写?我说,不瞒兄弟你说,今天我要与老岳父亲切会晤,免不了一场鏖战,我那老岳父收拾女婿很有一手的,我得做好不醉不归的准备。曹凡说,你看,好不容易有个长假,俺也得休息休息啊。鲁迅先生说过,无端地剥夺别人的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的。
我掏出一百元人民币塞进曹凡手中说,不能让你白劳动,这点儿钱算你的加班费了。草儿推辞说,这多不好意思,好像俺想跟你索要好处费似的。我说,应该的,应该的,付出劳动就应该得到回报。草儿绽开笑脸说,那我就勉为其难一回喽,什么时候要啊。我说,明天早晨六点钟吧。草儿说,算了,就这么篇东西,哪里用得了那么长时间,今天晚上七点钟以前,我送到你家里去。我把办公室的钥匙给了他,说,草儿,就用我的电脑吧。
我还在睡梦中,老婆拧着我的耳朵大吼,懒猪,快起床!我揉揉眼睛坐起来,脑袋还昏昏沉沉的,看到老婆满腔怒火的神情,才慢慢清醒过来,想起昨晚曾经与老岳父对饮来着。酒酣耳热之际,好像岳父大人摸着我的头顶叫我小兄弟,我搂着岳父大人的肩膀眼泪汪汪地喊大哥。后来发生了什么,就一概不知了,一直到老婆拧着我的耳朵把我叫醒,中间是一大段空白。我不好意思地说,老婆,昨天晚上我可能喝多了一点点吧?老婆杏眼圆睁,颇具母夜叉孙二娘的风采,毫不讲语言美,大声叱咤道,放你的鸟屁!还一点点儿,喝得连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人家草儿来给你送发言稿,你硬拽住人家不撒手,要和人家干两杯。还说你要是当局长了,就提拔人家草儿做办公室主任。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长着当局长的脑袋了吗……
在老婆大人的责骂声中,我猛然想起今天早晨七点钟“红版图”要的发言稿,一看表,已经六点四十了。我一跃而起,匆匆穿好衣服,不顾老婆以最恶毒的语言对我吃早餐的善意提醒,抓起草儿送来的打印得整整齐齐的发言稿,直奔“红版图”的办公室。
“红版图”正在办公室恭候我,见我蓬头垢面,眼睛里布满血丝,很关切地说,张章啊,熬夜了吧?辛苦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我诚恳地说,这点儿辛苦还不是应该的吗。你们这些当领导的,哪个不是夜以继日地工作,说过一声苦吗?其实,我说这话,也是为了发泄内心对领导们整夜泡歌厅的不满,心理很阴暗的。“红版图”愣是没有听出来,一巴掌重重拍在我的肩上,深情地说,如果我们的干部都像你一样理解领导,支持领导的工作,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工作就好做多了。我掏出一百元的发票,请他签字报销,他很痛快地签了,边签边说,张章,有机会,我一定向李局推荐你,让你走上更重要的工作岗位。“红版图”这类话我听得多了,早已不再当真。我关心的只是我付给草儿的一百元钱的劳务费而已。
局长开完座谈会归来,兴奋得满脸红光。对“红版图”说,老阎啊,你可真是大手笔,宝刀不老啊。我的发言,受到了市委书记、市长和与会领导的高度评价。你真是给咱局长了面子啊。“红版图”谦虚地说,哪里啊,时间长不动笔了,生疏了,还请局长多多指教呢。
“红版图”对我说,你的发言稿写得很不错。可是,我怎么觉得文风变了,花里胡哨的东西多了,缺少深度了。
这家伙,看问题就是这么一针见血。我打着哈哈说,这种会议,要什么深度啊,说得热闹,听得高兴就行了呗。
“红版图”点点头,你说得有一定道理,可是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