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小水偷偷摸摸写着什么,一边写,一边忍俊不禁地窃笑。我说:“小水,傻笑什么,神经啊。”
小林说:“可能吃了喜鹊屁了!”
白洁说:“小水哥,有什么喜事儿说出来,让我们也高兴高兴。”
小水收敛起笑容说:“没有没有,笑着玩儿呢。”
我走过去,看他写了些什么东西,原来是糟践小林的。小水不辞辛劳地收集了小林平日做的那些糗事儿破事儿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儿,敷衍成一个个小段子,起名叫“笑林广记”(笑林是小林的谐音),读来倒也妙趣横生。我高声朗读,众人皆叫好,小林也忍不住笑了:“好你个小水,看你这家伙挺阳光的,心理原来这么阴暗啊,喜欢窥视人家的隐私,服你了。要不人家咋说咬人的狗不露齿呢。”
白洁说:“这些都是你在光天化日之下干的勾当,哪里谈得上是隐私,公开发表都没有问题。”
我拍案叫绝:“好主意,就这么定了!”随即找来信封邮票,把小段子打印出来,给某通俗刊物寄去。
我们只当是个玩笑,过后就忘记了。不久,一张绿色汇款单放到小水的办公桌上,人民币一百五十元,地址是某通俗刊物。小水大喜过望,说写着玩的,还玩出了人民币。他把稿费全部用来买了那一期的刊物,见人就发,还写上请某某某指正等字样,恭恭敬敬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小林说:“小水,不简单啊,靠我林子出名了啊。你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哦。”
小水洋洋得意地说:“那是。”
我说:“哎,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请我指正的时候忘了,我在刊物发表文章的时候,你在哪里呢?”
小水文绉绉地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岂不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取于水而寒于水’乎?”
科长语重心长地说:“小水啊,不要忘乎所以呀,翘尾巴总是不好的。”
小水说:“没有,我就是要灭灭他们的嚣张气焰。”
周末,我们相约郊游。芳草青青,蓝天白云,湖水翠绿,桃花盛开,姹紫嫣红。小水不禁文思泉涌,当即将蓬勃而出的句子记在食品包装纸上,题目是《游春散记》,共三组。一记春光无限;二记爱情永恒;三记亲情友情地久天长。这次我们没有人为之击节赞叹,给的评语或是痴人说梦,或是酸文假醋,或是狗屁不通,最好听的评语是无病呻吟。虽然我们对他进行了最猛烈的抨击和最残酷的打击,但是小水抗击打的能力非常强,情绪一点儿也没受影响。他很理解地说:“我知道你们嫉妒我。你们看着吧,我会让你们吃一惊的。”
果然令我们吃了一惊。小水先是把文章发到一家文学网站,这家网站正在开展《春之韵》征文活动,小水的《游春散记》一举夺得一等奖,得奖金二百元。接着,又把文章投给国内很有名气的一家纯文学刊物,没多久就收到了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杂志,竟然还是散文头条!又过了些日子,一百八十元稿费驾到。小水这家伙简直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了,颇有范进中举的风采,不过我们没有人出面扇他一巴掌。小水请我们科全体同仁吃饭,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全没了平日的稳重。我心里暗暗吃惊,名利这个东西真是了不得,能令人发疯,能使懦弱者变成勇夫,能令自卑者变得目空一切!小水给自己敬了几杯酒说:“我必须衷心地对你们说声谢谢!没有你们残酷的打击,我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没有你们的轻蔑嘲讽,我就不会变得如此坚强;没有你们的嫉妒,我就不会如此的清醒……”
我说:“于得水,你还有多少排比句都说出来吧,免得埋没了你的文采!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别真的以为你这滴水已经变成冰了,还差的远呢。三九严寒还没有到呢,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
小水醉眼蒙眬地说:“张科,我可不可以把你的这些话理解为寒风苦雨呢?你放心,我小水会迎着疾风暴雨前进,争取新的辉煌……”
从此,小水有了一个绰号:寒水。取自:冰取于水而寒于水之意。
小水的辉煌如期而至。
一位同事的父亲去世,给我们发了讣告。同事的父亲是我们局的老干部,退休多年了。机关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已经没有多少人能想得起来了。小水对科长说,这两天如果没有别的事儿,我想帮助料理料理后事。科长点头应允。小水向来讲义气,又认真负责,将同事父亲的后事安排得很妥帖,同事感动得给小水磕了一个响头,还对小水讲了他父亲波澜壮阔的一生,创作的激情在小水心头澎湃,颇有“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气势。
葬礼那天,我们科全体出动。小水在葬礼议程中加了一项内容,就是由他朗读一首新创作的诗歌,并征得了单位和同事的同意。哀乐声中,小水低沉的声音响起,如泣如诉,悲婉凄凉,感人肺腑,哭泣声随着小水的朗读响起。葬礼效果出奇的好。哀乐停,悼诗毕,小水还没有从悲痛中解脱出来,掏出打火机,要烧掉他呕心沥血之作。同事眼疾手快,一把夺下。我从同事手中要来悼念诗篇,一字未改,寄给了国内最有名气的诗刊。
不久,诗刊全文发表了小水的诗。小水可能真的把我们的讽刺当成了动力,笔名就叫:寒水。小林惊奇地倒抽一口冷气,连声说:“不得了,不得了,小水真的不得了了。这诗刊,乃大雅之堂,许多专业诗人,都难得在上一展尊颜,咱小水的作品竟然打了头条!这不仅是小水的光荣,也是咱全局、全市文学界的光荣。”
我心里也在暗暗称奇,表面上却不以为然地说:“小林,你别让人这么恶心好不好。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在正常人还有几个写诗的?你再到书店瞧瞧,各种诗集浩如烟海,名家大腕风云际会,就小水这么一篇破诗,至于把你激动成这般模样!”
白洁说:“张科,我现在有些理解了,什么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了。”
小水倒没说什么,嘴角挂着冷笑,似乎根本不屑于回击我的话。
通过这般折腾,小水声名鹊起,俨然成为我们局、我们市一颗冉冉升起的文曲星。报纸报道,电视台采访,市作家协会主动吸收他为会员,并准备推荐担任理事。小水的脚上像装了弹簧,一蹦三跳往前走。他甚至在考虑,是否应该弃政从文,进入专业作家的行列。
小水愈加勤奋地写作。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连篇累牍,文章投向四面八方,每篇文章都有一段作者简介,说他的文章曾经在什么刊物上发表过,得了什么奖等等。但是,这些编辑们有眼不识金镶玉(小水语录),除了有两篇散文在某文学网站发表,人气指数寥寥之外,发往纸质媒体的全部泥牛入海无消息。时间一长,小水自己先气馁了,怀疑前面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噩梦醒来是早晨。沉下心来,做好自己的事儿。文学,别太当回事儿,偶尔为之,有感而发,说不定就是佳作。追名逐利,心态浮躁,即使瞎猫碰上死耗子,也是毫无意义的。于无声处听惊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