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源大酒店离我们办公大楼不远,隔两条马路。晚上坐在办公室,能清楚地看见金源大酒店霓虹灯闪烁,再往下看,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再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这些人流中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在我们这座城市,可能有人不知道政府机关大楼在哪里,说起金源大酒店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能出入金源大酒店的,绝非等闲人物,不是大贵,就是大富,一般老百姓是绝不敢问津的。
我们科五个人,去过金源大酒店的,唯有鄙人,去过两次,都是陪领导。小林和小水毫不掩饰对我的嫉妒,白洁虽然没有那么明显,眼神也透露出渴望的神情,只有科长对此视若无睹,依然慢悠悠地品着他的茶。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请科长和我的同事们进金源大酒店撮一顿。
我写的一篇中篇小说发表了,得稿费四千余元,终于发了一回狠,当着科长及全体同事的面说:今天晚上,请各位赏光,金源大酒店潇洒走一回!小林说,张科,你咋的了,抢银行了吗?我说,那倒没有,发了一个中篇而已。小水说,那是你的精神产品啊。我说,精神不变物质,要那个精神何用?白洁说,张科,你真伟大。我谦虚地说,有那么一点点儿吧。科长说,你要真有这份心思,还不如把这钱捐给希望工程呐。我说,科长,鄙人今天只讲物质,不讲精神。
下班后,在我的率领下,我们科一行五人浩浩荡荡向金源大酒店进发。原来在我们眼里如同迢迢银河的两条马路,今天看来,也不过举步之劳。
金源大酒店真够有本事的,不知道从哪里挖掘来这么多的美女,一个个灿若梨花,艳如桃李,在这里,才能深刻领会什么叫做秀色可餐。落座后,一位高挑的小姐袅袅婷婷迎上来,双手呈上一本很精美的曲本,我接过来认真看着,白洁轻轻拽我的衣角,意思是曲子不是免费的,是要掏银子的。这我当然知道,既然想潇洒,就不能想那些俗事儿。在小姐葱白一般兰花指的引导下,我很有派地说,民族的就是世界的,给咱来曲《梁祝》。很快,一位长发飘飘的小姐宛若天仙飘到我们餐桌前,提着一把小提琴,亲切地对我们笑笑,顷刻间,如泣如诉的《梁祝》行云流水般地回荡在我们周围。
菜谱上来了,小姐打开请我看那些炫目的图片。我轻轻合上菜谱,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一只澳洲龙虾,一条苏眉,五例鱼翅,一条鲍鱼,一瓶水井坊,一瓶干红……暂时就这么多吧。
在小提琴《梁祝》的伴奏下,我们慢慢地吃着、喝着,很优雅、很绅士、很淑女、很贵族,也很有情调。可是,我们总觉得被束缚住了,毫无平时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痛快淋漓之感。
包间出来一位,跟我们打招呼,很洋气地喊:嗨嗳。原来是扶贫办的副主任,陪上级扶贫办检查工作,在这里用“便餐”。他很热情地建议说,你们吃完喝完抹抹嘴只管走,我一起埋单。科长说,我们是私人请客!副主任说,嗨,分那么清干嘛,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科长正色说,那不行!副主任讪讪地说,那好,你们吃好喝好玩好,失陪了!拱拱手飘然而去。
很快,酒瓶透亮了,菜盘见底了。我潇洒地挥了一下手,小姐,埋单!美丽的小姐托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些糖果,糖果丛中埋着账单,我看一眼,立刻傻眼了,冷汗毫不留情地浸透衣裳。账单的数字是五千二百八十八元!白洁看出端倪,踩了我一脚,从桌下悄悄塞给我一千元……
我沉重地站起身,能听见扶贫办的包间里笑语喧哗。服务小姐们不间断地出出进进,全部是贵得令人咋舌的菜,还有水井坊、茅台、鸡尾酒、威士忌等等中外荟萃饮品,“软中华”整条地输送……
我本来想痛痛快快地潇洒一回,结果还是潇洒不起来。心里隐隐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
科长阴沉着脸说,只此一回!以后谁也不许再进这个酒店潇洒了。有钱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