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大门的王大爷是老资格了,我们不知道他是否有过爱情,是否有过子女,反正至今还孑然一身。寒来暑往,送走了多少任市长、局长,他自己也数不清了,就是他一成不变,还是临时工身份,成了一道凝固的风景。小水经常陪王大爷聊聊天,下两盘象棋。有饭局的时候,就把剩菜打包,送给王大爷吃,有时还陪王大爷喝两盅,爷儿俩关系处得很好。
王大爷身份几十年一贯制,身体却悄然起着变化,刚入冬那几天,得了一场重病,小水发现了,送到医院,人家要押金。王大爷是临时工,没有医疗保险,小水身上也没带那么多钱,跑回科室,取出自己的工资,除吃饭钱以外,全部拿了出来。看小水这么有爱心,我们怎么好装作看不见?纷纷掏出爱心。其他科室知道了小水的义举,也多多少少凑了一些,总算凑够了王大爷的住院费。
虽然王大爷住院的银子解决了,但后续资金还需要很多。小水不好意思再麻烦大伙儿,自己东拼西凑解决。虽如此,仍免不了议论,有人说,此风不可长,局机关这么多干部职工,谁家没个大事小情,都伸手向上要捐助,咋受得了?还有人从更深的层次进行探讨说,需要建立完善的社会救助机制。钱捐了,我们有权力知道爱心有没有被亵渎!听到这些议论,小水不以为然,照样利用休息时间照顾王大爷。
就在王大爷出院后的第三天,一则消息引起了小水的密切关注。四川某地发生山体大滑坡,死伤者甚众。这个地方正是小水的家乡,小水的眼泪把报纸都打湿了。小水对我们宣布:我要给灾区捐款,三千元!小林的眼睛瞪得铜铃大,哎,小水,三千元,你没搞错吧?小水是我们科有名的小气鬼,小林形容得很恶毒“屎里拣豆子吃的主儿”,一下拿出三千块,实在太出人意料了!小水说,我的家乡遭受这么大的灾害,我不能袖手旁观!我拍着小水的肩,很首长地说,于得水同志啊,要相信群众相信党,你的家乡不是你一个人的家乡,你家乡群众的背后是党和全国人民。白洁担忧地说,小水哥,心情可以理解,不至于一次性拿出全部积蓄来吧?以后再有类似情况怎么办呢?小水犟头犟脑地说,我不管,我就是要捐这么多。小林说,小水,你就烧吧。啊,好好地烧。科长鼓励说,小水精神可嘉,对家乡的感情令人感动。我估计,局机关很快要发动捐款活动,我看,还是等局里的统一安排,晚两天再捐。
果然,第三天上午,局里的文件下发了,要求大家踊跃捐款,并提出了具体指标:局级干部不得少于二百五十元;科级干部不得少于一百五十元;一般干部不得少于五十元。文件下达后,小林对小水说,你就适当捐一些得了,文件说一般干部五十元就可以了。小水说,睁大你的牛眼看清楚了,是“不得少于二百五十元”,并没有上限限制。我说,小林,人家小水献爱心呢,你就别横加阻拦了。科长说,你们就甭穷叨叨了,人家小水捐得多咋了,碍着你们啥事儿了,你们也可以多捐啊,爱心多多益善啊。
众皆噤声。
捐款上报的那天下午,局机关工会主席就把小水叫去了。工会主席首先肯定了小水对灾区人民的爱心,说多有几个像小水这样的干部,动员工作就好做多了。小水很实在地说,那是我的家乡,我不支持谁支持呢。主席说,很好,很好。但是,小水啊,咱们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干什么都要照顾上下左右呢。小水说,捐多捐少是自己的心意,碍人家啥事了。谁愿意多捐,多捐就是了嘛。主席摇摇头,小水啊,事情要是那么简单,啥事都好办了。你想啊,局级干部捐二百五十元,你一下捐三千元,让人家的脸往哪儿放呢?小水迷惑不解地问,这跟脸面有关系吗?主席循循善诱地说,你想啊,咋能没关系呢?捐款名单往上一报,你比局长甚至市长、市委书记的捐款数额都高,那领导的觉悟不是还没有你高吗?小水还是弄不明白,这跟觉悟扯得上吗?照这么说,我多捐还捐出错了?主席笑了,错是没错,是欠考虑。你还是单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其他同志还有家庭拖累,一下拿出这么多钱那不是要他们的命吗?我们这里是机关,机关有机关的游戏规则,这个规则大家都要遵守的。
小水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悟透主席话里的玄机,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潜规则?他索性不想了,问主席,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主席取出两千九百五十元钱递给他。你把这些钱收回去,捐五十元就可以了。小水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那你还是全部退给我吧。
小水拿着三千元钱,直奔邮局,把钱汇给了当地救灾办公室,署名是家乡人。
局里的捐款名单上,没有小水的捐款记录,导致我们科的捐款指标没有完成,局里下文通报批评。小水很内疚地对科长说,科长,对不起,是我给咱们科、给您抹黑了。科长真挚地说,小水,你没错。我为有你这样的下属感到骄傲!
这些天来,小水一直在冷嘲热讽的包围之中,有人说他想出风头,有人说他想做慈善大使等等,小水均不予理睬,一笑了之。科长的这一句话,使他的眼泪一下盈满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