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局召开了民主评议干部大会，局长在会上作了“重要讲话”，号召全体干部对局领导进行民主评议，特别是要敢于指出他本人的缺点和错误。他幽默地说，对我本人的错误，同志们要发扬吹毛求疵的精神，疵点被毛掩盖了，吹开了才能发现啊，这也是考验我们党执政能力的重要体现。他还说他将诚恳地接受全体干部的监督和批评，希望大家从爱护干部的角度出发，把他身上的“毛”吹开，找出“疵点”。
会后，白洁很激动，说我们局终于有了新气象了，只有敢于正视自己的缺点和错误，才能把事业不断推向前进。科长笑而不语，小林和小水对白洁流露出了极大的人文关怀，我说是啊是啊，从此之后我们的事业将会一路高歌猛进。
很快，评议表发下来了。表格设计得很有特点，成绩栏窄窄的一条，意见栏却一大片空白。背面有填表说明，意思是少填成绩，多讲不足，表格填不下，可以另附纸填写等等。党办送表时专门强调了局长的指示，说什么成绩不讲跑不了，缺点不讲不得了云云。
同志们很快填完了，连一向工作认真负责精雕细琢坚信慢功出细活的科长也填完了，唯有白洁还在翻来覆去唉声叹气。白洁痛苦的表情催生出小林的骑士风度，他亲切地问白洁遇到了什么难题。白洁说，虽然局长对她特别和蔼，每次见她都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时间不会少于十五秒，但除此之外，她对局长的印象实在太模糊了。尽管如此，意见栏里依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她说，虽然对局长印象模糊，但对局里的工作还是看在眼里的，局里的工作没有做好，也就是局长的工作没有做好。令她苦思冥想痛苦异常的是不知道那窄窄一条成绩栏里填什么？小林说：“我的白洁小妹妹哎，不是我批评你。咱们局长那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业绩你不去挖掘，而对人家的一点点过失耿耿于怀。你这姑娘小小年纪，怎么看到的尽是黑暗面！你记住，成绩与错误，永远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关系。”白洁被说得一头雾水。看着白洁迷惘的神态，小林心中充满了怜香惜玉情怀，自告奋勇说我帮你填。“刷刷刷”风卷残云般在成绩栏里填满后，又顺延出五张稿纸的篇幅，意见栏则毫不客气统统删除。白洁说，我咋没发现局长有这么多成绩啊？小林高深莫测地说：“小妹妹，慢慢去发现吧。”白洁认为自己的意愿被强奸了：“那是你的意思，不是我的。”科长重新递过一张表，亲切地说：“小白啊，你填你的，不要让他们污染了你！”白洁接过表，又陷入冥思苦想之中。两个小时后，白洁的《民主评议表》终于填完了，十分庄重地双手捧给科长，科长认真审读后，叹了一口气，将意见尖锐的字眼磨合得温和了一些，让白洁重新誊了一遍，交到党办。
第二天早晨刚一上班，党办主任就把白洁叫进他的办公室，他从老花镜上方看了白洁一眼，亲切地请白洁坐下，和蔼可亲地说：“小白同志，听说你工作很不错，怎么不积极申请加入组织呢？”白洁说：“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党办主任关切地说：“小白啊，要主动要求进步呢。”白洁说：“谢谢领导关心！”党办主任取出白洁填写的《民主评议表》，沉吟了一下说：“这张表你拿回去重新填一下，好不好？”白洁惊讶地问：“为什么？”党办主任语重心长地说：“小白啊，看问题要学会两分法哦，成绩是主流么。咱们局的评议表是要报市委组织部的，作为考核干部的依据，你这张表上去，将会给咱们局长的形象带来多大的损害你考虑过吗？敢于直言是值得提倡的，但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你说是不是？”白洁困惑地说：“局长大会上再三动员主要是找问题，你们送表的时候不是也强调‘成绩不说跑不了，问题不说不得了吗？’”党办主任摘下老花镜，循循善诱道：“问题是一定要说的，关键是怎么说，采取什么角度来说，说到什么程度。小白啊，工作不仅是门技术，也是一门艺术哪。”白洁越听越糊涂，猜不透这位老先生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她决定请教主管副局长“红版图”。
“红版图”赞不绝口：“小白啊，你的意见提得好，提得好啊。”他激动地站起来，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局里的工作没有做好，就是我们这些做领导的工作没有做好，尤其是一把手的工作没有做好。只有落后的领导，没有落后的群众哦。白洁啊，我支持你，年轻人嘛，不能畏首畏尾。对那些陈腐观念，落后观念，阻碍改革和发展的观念，就是要敢于猛击一掌，使其猛醒。从这点上来说，你的意见还不够尖锐，怕什么呢？局长不是说了吗，要敢于吹毛求疵，我们局现在缺少的就是这种民主的气氛，缺少的就是你这种对问题有清醒地认识又敢于猛击一掌的人！我相信，局长会正确对待群众评议的，这也是在帮助我们这些做领导的改进工作嘛。”
得到主管局长的首肯，白洁很高兴，觉得还是人家副局长有水平。回到办公室，还兴奋得满脸通红。办公室的人都出去了，就我在留守，看到白洁兴奋的样子，心里明白有人给她吃了兴奋剂了，一问，果不其然。我的血一下涌上脑门，咬牙切齿地骂：“无耻！”白洁吓了一跳：“张科，你说谁无耻？”我立即清醒过来，换了一副笑脸说：“白洁，你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句话吧？有的人处心积虑想顺势而上，却并不明火执仗，而是躲在暗处扇阴风点鬼火，唯恐天下不乱。这还不无耻吗？”白洁显然被我吓住了：“你说得太悬乎了吧？人心真有那么险恶吗？”我笑笑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嗨，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说如何填好这张表吧。我的意见，你意见栏里填的这些东西统统作废，如果里面一定要有内容的话，就重新考虑一条。”白洁似乎醒悟到了什么，对她的醒悟，我很悲哀，但是我没有办法。她怔怔地问：“那我填什么意见呢？”我胸有成竹，故作深入思考状，过了一会儿说：“就填‘平时不注意团结女同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