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副厅长来我们局视察工作,他就要退下来了。李局说:“不要给人家造成人走茶凉的感觉,隆重接待。”局长此言一出,忙坏了办公室,又是安排打扫卫生,又是安排会议室,又是安排酒宴。
副厅长当了大半辈子副厅长,之所以当了这么久,据说跟他的文化水平不高有很大关系。文化水平低一点儿也没什么,他却又爱附庸风雅,做报告喜欢用成语。他顾不上休息,就给我们做报告,洋洋洒洒时间很长,最后说:“我现在虽然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了,仍然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你们都还年轻,正当登峰造极之时,要记住领导的哼哼教导,万不可骄傲自满,不可一世……”
他把“谆谆教导”说成“哼哼教导”,熟悉他的人脸色平静,见怪不怪,不熟悉的人心里虽有疑惑,只在心里犯嘀咕,并没敢说出来。
宴席上,“红版图”端着酒敬副厅长,说:“厅长,您讲话真是精辟,妙语连珠。您还证明了一句成语的正确读法,就是哼哼教导,有些同志非要跟我犟,说念谆谆教导。什么叫谆谆教导,词义不通嘛。‘言’字旁和‘口’字旁本来就是一回事儿吗,无口怎么能言呐?领导教育下属,就是要哼哼教导……”
我们在旁边的桌子,“红版图”说的话一字不落全部灌入我们的耳朵里。小林悄声说:“我受不了了,要去卫生间!”小水说:“溜须拍马也需要技巧,这家伙在破坏这个队伍的形象。”白洁说:“也许人家另有深意呢,比如用了反讽手法什么的。”我笑着说:“哟嗬,没想到咱小白也深刻了。”科长皱皱眉头说:“闭嘴吧,这一桌子的菜也堵不住你们的嘴!”
副厅长却不给“红版图”面子:“老阎啊。其实这个成语是我念错了,就应该是谆谆教导,我原来不知道,经常念错,后来被我那宝贝孙子给纠正过来了,一下改不过来,还念哼哼教导,就一路哼下来了,贻笑大方呢。”
“红版图”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厅长说得极是呢。我也是几十年就这么哼哼下来了。不过,我没您那么好学,知错即改,善莫大焉啊。如果您今天不给我指出来,我还不知道以后要闹多大笑话呢。”
李局笑着说:“老阎啊,你就别描了,却描越黑。”
小水小声嘀咕:“就是,拍马屁都拍到马蹄子上了,还往下拍呢,一点儿技术含量也没有。”我说:“咱们可爱的阎副局长可能真的念了几十年的哼哼教导了,人家给他指出来,他还不服气,今天找厅长求证来了。没想到求证求成这样一个结果。”小林说:“不知道厅长会不会以为阎副局长看他要退了,故意讽刺他呢。”白洁说:“要真是这样,阎局就惨了。”我说:“惨什么惨!人家副厅长能当面认识到是自己说错了,就说明心无芥蒂。只不过阎局最后的解释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科长低声吼道:“你们瞎叨叨个什么?吃你们自己的饭,流你们自己的汗,干好你们自己的工作。管人家是哼哼教导还是谆谆教导呢。”
我们默默吃饭。凡是带“长”的,都轮流给副厅长敬酒,副厅长很快喝高了,在李局等一干人的搀扶下离去。
科长被李局留下继续开座谈会,我们回到办公室。我还是没有放下那个“哼哼教导”,对同志们说:“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预测一下这事儿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小林说:“副厅长心里可能很凄凉,他明知道自己念错了,阎局为什么还要在那个场合来说。人还没走呢,茶就凉了,这家伙看我就要退了,故意出我的丑。妈的,哼哼教导就哼哼教导了,在我没退之前,想办法查查这家伙……”
小水说:“副厅长不会这么小肚鸡肠吧。人家会想,我把谆谆教导念成哼哼教导,听出来的人一定会很多,为什么没有人给我指出来,是看我的笑话呢。人家阎局给我指出来,又怕我的面子下不来,才采取这种委婉的方式。哎,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个人才呢?”
白洁说:“小水哥,我看副厅长不会那么庸俗。他知道自己念错了,也知道阎局是在拍他的马屁,心里很反感,所以才会主动承认是自己念错了,给阎局难堪。”
我说:“副厅长就分析到这里,我们再分析一下阎局会怎么样?”
小水说:“阎局会想,太爽了!终于给了副厅长一个难堪。这家伙,水平太次,还待在副厅长的位子上不下来,占着茅坑不拉屎,把多少人给耽误了,这次就是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小林说:“阎局可能会很懊悔地想,幸亏副厅长就要退了,要不然的话,以后没有我的好果子吃了。哎,一辈子玩鹰,反让鹰给啄了眼睛……”
白洁说:“不会有这么复杂吧。人家副厅长说不定内心窃喜呢。自己虽然要退了,大家还是有些畏惧的,不敢太放肆。自己这个副厅长没有白当。张科,你说呢?”
我说:“你们说的这些可能性都有,不过这只是我们的假设,这种事有多个解,也就会有多个结果,不过这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还是科长说得对,不管是谆谆教导还是哼哼教导,干好自己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小林说:“你这家伙,越来越像科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