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明明灭灭

我们新任局长和过去的局长不同，过去的局长总是皱着眉头，除了他的上司，见谁都是苦大仇深的样子。咱们新局长很和蔼，笑容灿烂地挂在脸上，很有亲和力。据老谋深算的“老机关”讲，这属于“笑面虎”型，表面春风杨柳，心里磨刀霍霍，时刻准备血淋淋的杀戮。“老机关”的话令我毛骨悚然，又有些不以为然，太夸张了吧？

事实胜于雄辩，姜还是老的辣，果然被“老机关”不幸言中。

早晨一上班，局长阳光灿烂的脸瞬间乌云密布，不一会儿，办公室电话通知：全体干部到会议室开会。

会上，局长声色俱厉地说：“我今天说一件小事情，但小事情折射出的是大问题。早晨上班，我看到走廊里的灯还亮着，明显是亮了一夜。你们谁家的灯能亮一夜，啊？！走廊的灯是公共资源，公共资源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浪费吗？举手之劳的事都不愿意做，责任感到哪里去了……也许，有的同志会说，我们是公务员，是干大事的，我说同志们呐，‘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大家下去认真进行讨论，举一反三……”

科长组织我们讨论局长的讲话。我首先表示了自己的不满：“屁大点事儿，值得开全局干部大会吗，太小题大做了吧？”科长苦巴着脸说：“局长说要举一反三，透过这件事来启发大家的思路。”小林不客气地说：“屁的思路，给办公室交代一声就行了呗。”小水阴阳怪气地说：“看看，高低显现出来了吧，你们就知道就事论事，看看人家局长，高瞻远瞩啊。”白洁天真地说：“小水哥哥说得对，人家局长就是有水平，通过关灯问题，引申出那么多大道理来。”小林突然说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话：“我怀疑，灯是局长早晨上班开的。”白洁惊讶的嘴巴里能塞进一个鸭蛋：“这怎么可能嗳，局长那不是吃饱了撑得吗？”科长严肃地说：“林子，少说不负责任的话！”我说：“我认为，林子说的有道理，不排除局长对我们进行职业素质考核的可能。”林子冷笑道：“通过开关灯来强化他的权威性，小儿科！”小水说：“哦，江湖险恶！”科长敲敲桌子说：“跑题了。我说，就整个材料出来，切入点是如何整合公共资源，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我不屑地说：“挨得上么？”科长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就这么定了。”他环视了一圈，同志们纷纷低下头，最后把目光定格在我身上：“张，你出手快，今天晚上就辛苦一下，把材料整出来。”

第二天早晨，小林特地喊我早上班半个小时。走廊里黑黢黢的，我俩贼一样躲在厕所里，离上班时间还有十九分钟二十三秒的时候，局长出现了，上楼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走廊的灯，然后开门进了局长办公室。

小林站在开关旁，等局长再次出现。局长出来了，小林手疾眼快，“啪”地按灭了走廊的灯。局长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进了卫生间。

刚在办公室坐下，就接到了开会通知。小林神情诡秘，以为会遭受到局长的严重表扬。局长的确再次提到关灯问题，令小林始料不及的是，局长对他擅自关灯行为进行了猛烈抨击：“…走廊里的灯是公务员职责范围内的事吗？我们有严格的职责划分，执行得怎么样呢……首要任务是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己的地都没有种好，跑到别人的地里瞎播什么种子……自己工作的边界在哪里都搞不清楚，我真感到悲哀……越权处理问题，干涉其他部门工作，长期下去怎么得了哦……就这个问题，要进行一次深刻地讨论……”

我们这次心态平和多了，知道这是考核，即使作弊，也要把试卷给答出来，既然是游戏，就应该遵守它的规则。我没等科长发话，自告奋勇地说：材料我来写。不是我写材料有瘾，科里就这么几头蒜，小水和白洁正沉浸在爱河里，这漫漫一天，人家心里遭受了多少煎熬，能让人家加班么？小林倒是闲云野鹤，可他眼睛里储蓄了大量的高强度电放不出去，脸上憋出了密密麻麻、生气勃勃的小红痘痘，看情形，时刻都在准备爆裂，真的憋出个好歹酿出个事故谁来负这个责任？至于科长，人家是领导，想想都是犯罪。

我炮制出来材料的题目是《我们应该如何正确履行职责》。

办公室召开了紧急会议，讨论如何贯彻局长讲话精神问题，遗憾的是，他们没有领会局长讲话的精髓，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作出了一个很无聊的决定：抽出一名勤杂工专司开关走廊灯之职。我本来想站出来善意地提醒他们：这种就事论事的作风只会引起局长更大程度的不满。转念一想，罢了。既然是考试，成绩总得有高有低，没有平地显不出高山。局长的游戏还没有结束，咱就拭目以待吧。

局长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会议如期而至。局长在会上痛斥了机关的官僚主义作风、办事拖拉、人浮于事、效率低下。他说：“…开关走廊里的灯，用得着专门派一个人吗？由此可见，我们机关人浮于事已经严重到了何种程度……同志们有没有算过开关灯的成本，那位勤杂工是金手指吗？或者说，他有点石成金的本领吗……我们有些同志，思想僵化，不思进取，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你不与时俱进，你就会被时代淘汰，这就是辩证法……”

局长讲完话的第二天，我的又一篇文章《从走廊里的灯明明灭灭说开去》炮制出来了……

忽然有一天，我发现走廊里的灯泡不见了。

一天晚上，我加班晚了，在黑暗的走廊里被垃圾桶绊了一下，脚脖子崴了，肿成一个红苹果。这是无可争议的公伤，我心安理得地休息，心安理得地接受同事们的慰问。我休息了四十五天，本来还想继续休下去，被老婆的拖把打下了床。老婆说，我再不下床，就胖得下不了床了。

这次休息除了工资照拿不误之外，还享受了局里的公伤补贴。另外，报了一千五百八十七元四角的药费，顺便说一下，这里面有给我老婆儿子开的药。当然，他们现在没病，但是不能保证他们永远没病啊，要有备无患，未雨绸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