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和彭同庆对视了一下,会心笑了,他对彭同庆说:"那邵时重一身匪气,带到公堂上时却知书达理,可见心中很是平和。我一看他的眼睛,便知他不是杀人的人。一个人死了几日以后,不可能颜色红得像经霜的柿子一样,若是死后放七天,血液还新鲜着,那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胡胜荣的解释倒也是天衣无缝的,说是火烧到了床,哥哥的尸首又遭遇碰撞,可是,一个死人的血液,在几天之后定会蒸发的,不可能一直保存着。而且,在他身上反复找不到被石头砸伤的印痕以及从床上跌落下时摔破的伤口。我猜测,这里面必定有诈。"
彭同庆说:"大老爷真是神明在世,您观察的地方连灰尘落地都不放过。小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海瑞点点头。他转过身来,走回到自己的堂桌上坐下,大喝一声,责问:"胡胜荣、胡胜佑,你二人可知罪?"
胡胜荣与胡胜佑扑通跪倒在地上,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怔了一会儿,彼此眼神交换了一下,大约意见不一致,竟然当面埋怨起来。年纪稍轻的胡胜佑说:"知县大老爷,请明断是非。我家是木匠,去年一年,我一直在建德县做工。七天前,我接到家人的急报,说是哥哥因和一个流氓争执田地而被对方用石头砸死,要我马上回家做棺木,我回到家以后就和哥哥商议,一定要告官。可是想不到的是,就在前天,我发现大哥并非被人所害,而是得病而死。大哥在白天是和邵时重发生过争执,但是并没有动手,晚上突然发病而死,二哥想出一口恶气才来告官的,二哥他私心甚重,想把邵时重开荒的二十亩水田据为己有,所以不停地往大哥的尸体上涂抹猪血,以假乱真,并行贿捕头胡一虎,让他协助混乱视听。小人在建德做工的时候就听百姓传说海大人神明一样的判案手法。哪知二哥不听劝,刚才我看大人已经看出个猫腻,我首先自首,望大人格外开恩,饶小人一命。"
海瑞又拍了一下桌子,问胡胜荣:"你可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胡胜荣说:"大哥的病因为前日夜晚饮酒所致,而大哥平时从不嗜酒,那天之所以饮酒乃是和白天与邵时重的争执有关,大哥生气而喝酒,最后诱发了喘病发作窒息而死。不论怎样,大哥的死也和邵时重有关。"
海瑞说:"依大明律,若非当场死亡,因争执而起的意外身亡之事,可在事后找人协调,但不能诬告,并致人无辜被关押。况且,如你弟所言,你私心在先,想占有别人的土地而诬告别人,故应该充军流放。来人啊,廷杖二十,而后充军。"
胡氏兄弟的案子以胡胜荣充军,胡胜佑杖责的结果结束。
那邵时重的手指被海瑞从李时珍那里抄来的一个药方治愈。所以,邵时重特地敲锣打鼓给海瑞送了一面"海青天在世,淳安县无冤"的牌匾来。
海瑞的这一案子得到了严州府知府庞尚鹏的高度重视,他一边写奏折向内阁及文渊阁官报奏报,一边又向浙江总督胡宗宪呈报海瑞办案的细致和公正。
打开奏报的人是总督府文书徐渭,他一看是赞美海瑞的,连忙呈报给胡宗宪。
胡宗宪正在抄写一个兵法的孤本,长卷长长的,看不到头。他非常认真。
徐渭说:"禀报老爷。小人的一位挚友叫海瑞,现为淳安知县,此人虽然只是举人出身,但他有大才,这不,这是严州府知府庞大人的奏呈,专门夸奖海瑞办的个案的。"
胡宗宪把笔放下:"什么案子?"
徐渭答:"救人,治乱。树立了朝廷公信力,此公不可小觑。"
胡宗宪说:"噢,我知道了,是不是你把自己省俭下来的八百两银子赠与的那个人?"
徐渭说:"老爷好记性,真是好记性,小人赠与银两的就是他。"
胡宗宪接过呈报看了一眼,坐了下来,看一会儿又站了起来。看到末尾的时候,又坐了下来。他自言自语地说:"庞知府好文采,描述得这么细致入微。海瑞好本事,干得如此高明公正。"
停了一下,他转身对徐渭说:"往各县衙发一个通报,以后引起百姓不满、不停上诉的案子,不论是杭州府,还是严州府,这两府的各属县的案子,通通交由此人终审。"
海青天的这个名字,竟然很快就从淳安传到了建德、桐庐、遂安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