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珍见海瑞不知这锦衣卫的厉害,连忙伸手扯了一下海瑞的衣襟,用眼神示意他噤声。
那个锦衣卫头领围着海瑞转了一圈,突然说:"此人身上有浓重的鱼腥味,模样也像极了前几日夜闯禁宫的海盗头目王直。来人啊,抓起来。"
面馆一下子被封闭了,不准一个人出去。锦衣卫一桌一桌地检查,发现海瑞所在的桌子上并没有荔枝丹,就示意李时珍和海安二人离开。但李时珍并不离开,这下子惹恼了锦衣卫的一个小将,于是把他们两个也拉到靠墙的位置。
第三天就是会试时间,海瑞却被关在了京都的大牢外营地里。第二天傍晚时分,李时珍托人捎信叫了宫里太医院的人,才把他和海瑞一起领了出来。
海瑞匆匆入睡了,准备第二天的会试。
他写了《治黎疏》,详述海南岛上黎民治理的弊病与对策,开合自如,世事洞明。
墨用完了,海瑞用嘴噙住笔,卸笔之后,嘴上抹了一唇黑印,十分滑稽。
那主考是文渊阁大学士徐阶,他细阅了一下海瑞的文字,频频点头,颇以为然,然而,另外一个主考却是礼部侍郎赵文华,他手里拿着一个锦衣卫和司礼监提供给他的黑名单。
这些名单,都是在各个茶楼酒肆曾经大放厥词的人举子的名字。
海瑞的名字赫然在列,待徐阶阅毕,赵文华趁着徐阶离席的工夫,把海瑞的试卷,直接扔入垃圾筐。
一周以后,海瑞和海安坐船离开京城,在杭州转船。李时珍送他,拍拍他的肩,说:"后年再来吧,弟备酒以待。"
海瑞叹息了一声,说:"世人皆扬朱子,而我独抑他,故不得缘也,这正常不过。"
李时珍知道海瑞多研习王阳明的心学,却不知海瑞抑朱熹,有些莫名,问:"那刚峰兄以为王阳明也抑朱子吗?"
海瑞答:"当然不是。"顿了片刻,海瑞又答:"朱子讲究格物而致知,而从孟子、陆九渊一脉而来的王阳明则讲究诚意正心、知行合一,路径的先后不同,用力之处不同,顿悟之处亦大有不同。朱熹曾经批评韩愈,说他只讲诚正于心,而不先格物致知,即使偶有所得,那也是无头学问。可是,我却认为心正直则可以无学问,学问再好,而失去善良的心性,又有何益?"
李时珍被海瑞的话弄愣了,说:"这样的观点,你写出来了吗?"
海瑞说:"尚未来得及,尚未有机会。"
李时珍说:"万万不可,虽然朝廷之上有徐阶和高拱等一批阳明学派,但掌管举子生杀之权的人是严嵩,他是朱子的门生,对王阳明甚是不耻,下次再来京城,且记,万不可将此观点表述出来,刚峰兄一定要学会隐忍,阳明心学是洞悉世事真相的大道,你如果已经进入其境,想来也深谙此中真意,望兄好自为之。"
话未说完,忽然听到码头不远处的几艘炮船突然对准驻守码头的官兵箭楼和信号楼发出炮弹冲击的声音,一时间,码头烟雾弥漫。
竟然是北方俺答进犯京城。
船主仓促间立即起锚,李时珍对着海瑞大声说:"接下来,我要重修《本草纲目》,可能就在京城,刚峰兄再来京城定要知会我。此去路途遥远,兄要多保重。"
远处船上的俺答兵们已经上了岸,开始砍杀无辜的平民,在烟雾中,李时珍乘官轿避入小巷,不见了影踪。
海瑞有些担心地张望着,船帆扬起,京城越来越模糊。海瑞长叹一声,进入船舱内,乘船随波逐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