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眼神一转,并未说话。
紫光阁内。
几个医女回来后,全部被关在阁内最大的一间大屋内。
两天下来,满屋子一片潮湿,全是眼泪的气味,女孩们哭累了睡着,睡醒了再哭。
明日太阳一升,便是赐死殉葬之日。几名医女更是受了刺激一样,哭闹不已。
早上,琴钗和听弦蜷缩在云菀沁身边抹着眼泪。
“我不想陪葬,我本是丽妃宫殿里的宫女,再过几年就要出宫了,被临时召去当天子近侍医女,说好了侍完疾就能回去了,为什么会死?”听弦颤抖着身子,埋在双膝里饮泣。
“秦王妃,我家父兄几代行医,悬壶济世,救人性命,不是应该有好报吗?为什么会有这种劫难?……为什么当好人反倒会没命……”琴钗红着眼眶。
云菀沁替两人揩了眼泪,努力镇定下来,宁熙帝让紫光阁的医女殉葬,目的是自己,这几个医女不过是受了自己的牵连。
可为什么宁熙帝又会无端端让自己陪葬?绝对是有原因的。
听弦的呜咽又响起来,云菀沁将她搂紧,暂时不去多想。
她就不信邪了,老天爷既让自己重生这一次,难道就是为了让自己再被活祭一次?
一天格外漫长。
黄昏降临时,几个年轻女子,早已经是心神俱疲,昏昏欲睡,室内静寂似坟墓。
终于,门咯吱一声响,几个嬷嬷端了饭菜进来,刚好是六名医女的分量,依次放在桌子上。
“吃吧,好好饱餐一顿,是御膳房的大厨做出的佳肴,全是你们平日吃不到的。”
最后的晚餐。
嬷嬷的话,刺激了几个好容易停止哭泣的医女。
几个人冲上去抱了嬷嬷的腿:“我不想死!”
“先帝赐你们殉葬,是你们祖宗十八代的福气,你们不但有了美名,连带着你们的爹娘兄弟也会跟着受犒赏!旁人想求还求不得!”一个嬷嬷骂了一声。
“我不要这个美名!爹娘还等着我回家呢!我不要殉葬——求求嬷嬷,转告太子,咱们不想死——”几个医女哭成了一锅粥,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日子还没过够,金山银海,前程似锦,又哪及性命重要。
“笑话!”嬷嬷们再懒得多说,推开医女们,“哐当”一声摔门离开。
屋子又暗下来,满案的佳肴美食,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反衬得屋子内的场景更凄凉。
年轻女子们两天中,只喝了几口水,没吃一口米,早饥肠辘辘,可谁又吃得下去?嬷嬷来了一趟,几人更是绝望了,抱住膝盖哭起来。
有个心性脆弱的女孩儿,受不了熬到天亮才被赐死,寻着没人看见,用头撞到墙上,幸亏几个医女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抱住,那医女的额头虽磕烂了,好歹没大事儿。
“还没到那一步,你又急个什么!说不定有转机——”琴钗跺脚,给她用桌上的清水清理伤口。
“什么转机?我才不做那种白日梦!早死晚死都要死,早点儿死还痛快一些,我听说以往殉葬的宫人都是赐白绫,若是不敢自己吊,便被那些太监活活勒死,勒得舌头都出来了,我才不要……”自杀的医女捧住脸,说不下去,恸哭起来,引得其他几人也默默垂泪。
愁云惨雾间,云菀沁站起来,拿了几个白蒸糕,一一递给琴钗、听弦和几个医女,又自个儿拿起一个,坐在墙角,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来,见几个医女看过来,淡道:“没被杀,自己倒把自己先给折腾死了,划不来。”
几个医女一怔,情绪仿佛受了感染,总算都平静了下来。
人家当娘娘的,本应该过着顺遂安乐的日子,如今被赐殉葬,应该是更憋屈,更委屈,更心不甘情不愿啊!
到头来,倒比她们几个当奴婢的更坦然。
连秦王妃都不怕,她们还怕什么?
几个医女止住哭泣和悲伤,也跟着一点点地吃起来。
热乎乎的食物下肚,让人充满饱胀和充实感,医女们的心情也整理好了一些,虽然仍旧恹恹的,却再没像之前那样失控了。
夜色渐深去,月露出一角,倒挂金钩地悬在乌云边际,向人间洒向清晖,给邺京的巍峨四方皇城笼上一层冷白光泽。
皇城正南的正阳门是连通宫内和宫外最外面的一扇门,跟平时一样,一入宵禁就关上了,城楼上闪烁着几点照明的灯火,是守护禁宫的京卫指挥使司士兵。
城楼上,几个当班值勤的士兵跟平日一样,沿着城墙,来回张望皇宫外。
大行皇帝驾崩,京城禁止一切娱乐喧哗,这一个多月以来,连夜市的声音都听不到。
漫漫长夜,与往常一样的悄无声息。
今日,甚至比往日还要静得诡异。
巡守到上半夜,几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一会儿是老婆儿女热炕头的那些事,一会儿又是京卫指挥使司部门谁高升了谁贬职了今年的俸禄不知道涨不涨。
几人兴致勃勃,却察觉一个正说得起劲儿的同僚停住。
几个士兵望向他,只见他直直盯住城楼下面的远处,抬起手臂,结结巴巴:“你们看——。”
几人看他见着鬼似的,笑话了两声,抬起灯笼循着望过去,一个个却都仿似被点了穴,一呆。
城楼下方,笔直街道的末尾是一片夜的漆黑,漆黑中却夹杂着一小团一小团的火光,仿似幽冥鬼火,越跃越近,也越来越亮。
随着火光离皇城的逼近,声音传来。
踏——踏——踏——
噔——噔——噔——
是整齐划一的铁靴步履和马蹄顿地之声!
一人揉了揉眼,还当花了眼:“那……那是什么?”
队伍大步跨出了黝暗夜色,在火光中显出气势磅礴的轮廓。
是军队——军队!
刚才黑夜中跃动的鬼火,是前行兵卒手上的照明火把!
马肥器利,鲜衣怒铠,方阵队列井然有序,一看就是朝廷养的正规军,前方一排将官模样的人跨在高头大马上,领着大队,手握缰绳,徐徐打马,朝皇城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