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是,一向饭量不算太大且细嚼慢咽成了习惯的三爷,晚膳扒拉了两大碗外加一海碗汤。
次日晨晞渐露,举府早起,高长史率王府家奴着正装,提前大开王府正门,依次立于阶下,为主子送行。
日头爬上,晨光渐起,冰凉的朝雾中,万物接连苏醒,虽然已是天寒地冻的季节,却又是一派生机蓬勃。
秦王府大门“哐啷”几扇接而打开,步履纷至沓来,打破清晨的宁静。
已经在外等着的王府家奴见秦王身着皇命御赐官袍出门,站在阶上,神清气爽,仪态英伟俊挺。都统为武官职衔,官袍蓝灰色,紧窄袖口,边缘织金线成腾浪暗纹,胸前绣有五爪九蟒,革带束住清瘦腰身,侧旁悬挂着紫金鱼袋,马靴及膝,衬得一双长腿修长玉立。
秦王身后,腾云镂孔照壁后,王妃在侍女陪伴下,一同送行。
军营兵甲黎明时分陆续出营,五百人已经先到城门口外,余下三百人则到了北城,列阵布队,到了王府门口,亲迎秦王。
前方将士手执旌旗,坐在马鞍上,在晨雾中等着秦王的出门,此刻见到出行,领头的兵士齐刷刷跃下鞍,拱手施礼问安:“秦王!”
施遥安一大早就在马厩喂好了坐骑,此刻将枣红西域骏马牵过来,双手捧辔递过去。
秦王爱抚一把爱驹柔顺丰密的鬃毛,踩蹬拉绳,翻身上马,声音稳持却不乏勉励:“诸位辛苦。”
阶上男子眼瞳乌深,闪耀着让人慑服的威严,待一名将官递上启程前准备的吉牲,他拔刀出鞘,在马背上挥斩下去,一刀砍下牲颅!
鲜血天女散花般坠开在众人视野!
骨碌碌——牲口首级滚落在马蹄下。
王府下人俯身拾起来,端端正正放在摊着红绸的托盘中,高高捧在手上,在队伍中亮给众人看。
众将都是些军营内的血性糙汉子,见着血气和杀生,都有些振奋,手仗兵器,齐齐欢腾起来,声音在孤清寂静的北城清早格外响亮,一个站得离秦王最近的小将吼声如雷,加上扬起来的兵刃雪亮,似是惊了秦王胯下的坐骑。
马驹打了个唿哨,正要挪步,夏侯世廷缰绳一拽,生生制住坐骑的脖颈,马儿一阵嘶鸣,欲要奋力抬起前蹄,他又长躯一压,身形一转,夹紧马腹驯压回去,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气贯长虹,无一处慌乱,脸色也没有一点变化。
众将士的叫唤声顿时噤住,不知是紧张启程时惊马不大吉利,恐怕王爷怪罪,还是慑服于王爷临惊未乱。
“你这小子,莽莽撞撞的,找打!”一名年纪大的将官走过去解围,抬手朝那小将呼了一巴掌。
小将呲牙呼了下疼,摸了摸脑袋,倒也聪明,俯趴在青石地面上,虽是为自己开罪,却也是不无真心,朗声道:“秦王威武!秦王威武!”
众将士回过神,也扯嗓跟喊起来,将方才的小风波消散一空!
这些兵甲虽拨给秦王,却一直养在军营,极少跟这主子打交道,在这次跟随出行前,他们其实还多少有些猜疑,关于秦王身子的情况,还有极少与臣子接触,长年清闲在家的经历,他们更是知道,也不知道这主子是不是个软蛋,或者不好伺候。
前几日秦王受职,日日来军营练兵巡队,列阵部队,一下没有见过其人庐山真面目的,不少人更是有点儿怀疑,生了这么一副俊美脸庞的男子,能在公务上有什么建树吗。
如今一看,铮铮男儿,铁骨豪情,绝不输给上过沙场的兵士。
鞍上男子在汪洋声浪中,神色并未有半点改换,只眼脸轻动,夹紧马腹,踱进队中巡视,安然自得地享受着众人赞声。
云菀沁率一干王府女眷站在朱槛后,凝视鞍上的人,今天的他只属于铁蹄河山,冷峻理智,丝毫不会让人联想到,昨儿晚上还搂着自己在帐中求欢痴缠,吃饭时还红着脸竟不敢多看自己。
这是他跨出去的一大步,若然长川郡是他的福地……云菀沁禁不住回头看了看影壁后面的偌大王府,这儿,便是他的潜邸。
就算今生历史与前世不一样,他失利于江山,凭他今日风姿,也是她心中君王。
无论如何,纵是他有千张面孔,回到她的身边,便始终是她的夫君。
与此同时,队伍清点完毕,伴随着一声“秦王启程”,王府家奴在高长史的率领下再次齐齐俯身恭贺行程无阻,长队陆续朝前移动。
夏侯世廷被拥簇在中间,在施遥安和几名禁卫的伴随下,轻转过颈,朝门内望去一眼,方才上路。
他回头望过来的匆匆一瞬,云菀沁以为他会朝自己丢个笑容,因为自己也准备好给他一个安心启程、一路顺风的笑容,可他却是面无表情,甚至,浓眉还略微朝下压着。
其实,她也是笑不出来。
秦王离邸后,王府的日子还是跟往常无异,只九日回门期要到了,正好又赶上秦王赴任,两件事儿撞一堆,当然就先以秦王赴任准备事宜为重,等人一走,云菀沁当天就开始亲自过问安排起回门事务,照宗人府的清单,备回门礼,准备车轿和下人。
一日忙下来,再等抬眼,已经是夜色初绽。
云菀沁回了房间,坐在书案后看起了几本毒经。
傀儡散这毒药虽少,但还是在毒经中有记录的,据书中的意思,这毒阴狠奇诡,论毒性爆发的惨状,不如穿肠草,论毒性爆发的速度,不如鹤顶红,唯一的特点却是顽固,若当下不死,便缠住人体,极难清除,与这毒物的名称不谋而合,很是相衬,一经荼染,受制其成为傀儡之身。
翻遍了从舅舅家拿来的毒经和草药经,无论大宣土本私藏笔记,还是西域外来舶来书籍,对于傀儡散的解药,并无明文记载,或者说得语焉不详。
倒也是,若这毒那么好解,姚光耀和应大夫怎么会迄今还在精心研究,而前世,为什么他又会英年早逝……
这样一想,心房内有一颗东西突突跳得猛起来,慕容泰那本宏嘉记事手抄笔记中的讣闻,又宛如毒蛇猛兽,在云菀沁眼前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