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3在这个盛行身佩宝剑、头戴假发、穿流苏大摆外套的时代,绅士们都喜欢穿那种用棱纹丝和塔夫绸做的带皱褶、镶金丝边的马夹。在格鲁塞斯特这个城市里,居住着一位专门做这种衣服的裁缝。
他在西门大街开了一个小裁缝铺。平常就盘着腿坐在窗边的工作台上,从早晨一直工作到晚上。
每天,借着外面的光线,他都会在那里缝啊、补啊,一会儿这儿剪一块缎子,一会儿那儿加一根丝带。每一样材料都有它们独特的名字,然而对于这位格鲁塞斯特裁缝来说,购买这些材料都非常昂贵。
虽然他给格鲁塞斯特的人们缝制出了华丽的真丝衣服,可他自己却非常非常贫穷。裁缝年逾花甲,个子不高,戴着一副眼镜,满脸沧桑,手指弯弯曲曲,穿的衣衫也是破烂不堪。
他做衣服从来不会浪费一点儿布料。他把裁剪后剩下的布头和布片,摆在桌子上。“这些布头太窄了,——不过倒是可能给老鼠们做几件马夹。” 裁缝说。
圣诞前夕一个寒冷的日子,裁缝开始为格鲁塞斯特的市长制作一件外套(一件樱桃色的丝绸外套,上面要绣上三色紫罗兰和玫瑰花)和一件奶白色缎子马夹。
于是老裁缝开始不分昼夜地干活,偶尔自言自语地说:“不要宽边,对角裁。不要宽边的话,剩下的布可以给老鼠们做几件披肩。还可以做几根系在帽子上的丝带!也送给老鼠们!”
此时窗外雪花漫天飞舞,慢慢凝结在小窗上,挡住了光线,于是裁缝结束了这一天的工作。他把所有的丝绸、缎面都裁剪好了,铺在桌子上。
桌子上有十二块料子是用来做外套的,四块料子是用来做马夹的。
口袋布、袖口布、纽扣等都整齐有序地摆在桌子上。外套的衬里用的是上好的黄色塔夫绸,马夹的扣眼用的是樱桃色的丝线。
除了还缺一束樱桃色丝线以外,所有的材料都剪好、量好了,明天一早就可以缝制了。
深夜,裁缝离开了他的小铺子——晚上他不在铺子里住。他关好窗户,锁上门,拿走了钥匙。除了几只棕色的小老鼠,晚上没有人住在裁缝铺里。即使没有钥匙,这些小老鼠也可以自由地进进出出。
在格鲁塞斯特的老房子的木质护墙板后面,都有一些小小的老鼠楼梯和秘密活动门。老鼠们可以穿过这些长长的、狭窄的通道从一幢房子蹿到另一幢房子里去,他们甚至可以不用走到大街上,就能在整个城里穿行!
裁缝走出他的小铺子,冒着大雪,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他住得离学院巷很近,就在格林学院大门旁边。虽然这幢房子并不大,可是他这个裁缝穷得也只能租得起一间厨房作为他的家。
他和一只名叫辛普金的猫相依为命。
每天,当裁缝出去工作的时候,辛普金就会留在家里看房子。他很喜欢捉老鼠,当然他不会给老鼠们穿什么缎面外衣!当裁缝回来打开门时,小猫就会“喵喵——”地叫着去迎接他。
裁缝说:“辛普金,我们要赚大钱了,可是我现在累得都要散架了。拿上这四便士(也是我们最后的四便士),带上一个罐子,去买一便士的面包和一便士牛奶,再买一便士的香肠。哦,辛普金那最后的一便士,帮我买一束樱桃色的丝线回来。千万不要把那最后一便士弄丢了辛普金,否则我就完蛋了,因为我的丝线不够了。”
辛普金又“喵”地叫了一声,拿着四便士和罐子消失在黑夜中。
裁缝累极了,而且他已经开始生病了。他坐在炉子旁,自言自语地说起那件精美的外套:做了这件衣服,我就可以挣一大笔钱——要斜裁的——格鲁塞斯特的市长要在圣诞节早晨举行结婚典礼,他在我这儿定做一件外套和一件绣花马夹——衬里要黄色塔夫绸的——塔夫绸倒是够了,只是没有剩余的布头来给老鼠们做披肩了。”
突然,裁缝瞪大了眼睛,从厨房对面的碗柜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唧唧,吱吱,吱吱,唧唧!
“那会是什么?”格鲁塞斯特裁缝想。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碗柜里就放了一些瓶子、罐子、柳条藤盘子和几个茶杯。裁缝穿过厨房,轻轻地走到碗柜旁边,静静地听着动静,透过眼镜四处察看。这时,从一个茶杯下面又传来了那些声音:唧唧,吱吱,吱吱,唧唧!
“太奇怪了,”格鲁塞斯特裁缝说着拿起一个倒扣在碗柜里的茶杯。
突然一只活生生的老鼠小姐从杯子里蹿了出来,向裁缝款款地行了一个礼!然后从碗柜跳下来,钻进了护墙板下面。
裁缝坐回火炉旁,暖了暖他那快冻僵了的手,又开始自言自语:“马夹要用桃红色的缎面,上面还要用绣花丝线绣上玫瑰花蕾。我让辛普金拿着我那最后一便士去买丝线,我该不该信任他呢?总共二十一个扣眼的樱桃色丝线!”突然,从碗柜里又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唧唧,吱吱,吱吱,唧唧!
“这真是太奇怪了!”格鲁塞斯特郡裁缝说着又把另一个倒扣着的茶杯翻了过来。
这时,从杯子里钻出来的是一只老鼠绅士,他向裁缝深深鞠了一躬!
这时,从碗柜的各个地方响起了“吱吱”的合声,一声接一声,就像一个破旧的百叶窗被无数只虫子咀嚼一样,“唧唧,吱吱,吱吱,唧唧!”接着从倒扣着的茶杯底下、碗底下、盆子底下又钻出来了几只小老鼠,都是从碗柜里跳下去,钻进了护墙板底下。
裁缝坐了回去,把火熄了,哀叹起来:
“二十一个樱桃色丝线缝的扣眼!必须在星期六早晨做完,现在已经是星期二的晚上了。我把这些老鼠放了合适吗?显然这些都是辛普金的猎物。唉,惨了,因为我的丝线不够了!”
小老鼠们又跑了出来,他们听见了裁缝说的话,他们也见过那件华丽的外套上面的图案。他们小声地议论着塔夫绸领子和小老鼠的披肩。
然后,突然他们又一起沿着通道跑到了护墙板的后面,吱吱地从一幢房子跑到另一幢房里,把老鼠们都叫了出来。
当辛普金回来后,裁缝厨房里的老鼠全都跑光了。辛普金推开门,猛地跳进屋子,有点怨恨地“喵!”地叫了一声,因为他讨厌雪,现在他的耳朵里、脖子后面的衣领里都是雪。他把面包和香肠放进碗柜里,闻了闻。“辛普金,”裁缝问,“我的丝线呢?”
辛普金又把那罐牛奶放进了碗柜里,疑惑地看着那些茶杯,那些肥肥胖胖的小老鼠可是他的晚餐啊!
“辛普金,”裁缝又问了一遍,“我的丝线呢?”
辛普金在茶壶里偷偷地藏了一个小包,朝着裁缝啐了一口,大声咆哮起来。如果辛普金会说话的话,他一定会问:“我的老鼠呢?!”
“唉,我完了!”格鲁塞斯特裁缝说,沮丧地睡觉去了。
整整一个晚上,辛普金都在厨房里抓老鼠,他找遍了整个厨房,碗柜里、护墙板底下,甚至连他藏丝线的茶壶里都找过了,可是一只老鼠也没找到!
晚上,裁缝一直都在嘟嘟囔嚷地说着梦话。辛普金一听见他说话就会“喵——呜——!”地叫,弄出很多古怪可怕的声音来。可怜的老裁缝发烧了,在他用四根柱子支起来的床上辗转反侧,在梦里一直嘟嚷着:“丝线不够了!丝线不够了!”
裁缝一连病了三天。那件樱桃色的外套该怎么办呢?裁好的绣花丝绸和缎面都还放在西门大街裁缝铺里的桌子上呢,还有二十一个扣眼……更何况窗户关着,门牢牢地锁着,谁能进去帮他缝呢?
但是这些可都难不倒那些棕色的小老鼠,即使没有钥匙他们也能在格鲁塞斯特的老房子里自由进出!
门外,人们在雪中步履艰难地在集市中穿行,有的在购买鹅肉和火鸡,有的在烤制圣诞节的馅饼。可是今晚对于辛普金和可怜的格鲁塞斯特裁缝来说却没有晚餐。
裁缝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现在已是平安夜的深夜了。月亮高高地悬在屋顶和烟囱上,俯视着学院巷的大门。所有的窗户一片漆黑,房子里也都寂静无声。整个格鲁塞斯特在雪中沉睡了。只有辛普金还是想着他的老鼠,站在四柱床边喵喵地叫着。
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说在平安夜到圣诞节的早晨,所有的动物都会开口说话(即使没有几个人能听得到或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
当教堂里的钟声敲响十二下的时候,有人说话了——就像是钟声的回音一样——但是辛普金听见了,他走出裁缝的家,在雪中徘徊起来。
就在这时,从格鲁塞斯特那些古老的木房子的屋顶上和山墙上传来了成千上万合唱声,他们唱着那支古老的圣诞之歌。(我几乎听过所有的传统的圣诞歌,只有几首我不知道,比如《惠廷顿的钟声》这首歌我就没听过。)首先放声高歌的是公鸡,他大声唱道:“夫人啊,该起床啦,赶快去烘烤你的圣诞馅饼吧!”
“哦,够了,够了,够了!”辛普金叹息着。
这时,一个小阁楼上灯火通明,里面传出一阵阵的舞曲,整座城市的猫咪都赶到了这里。
“嗨,摇摆吧,摇摆吧,猫和小提琴的声音!格鲁塞斯特所有的猫都聚集到了这里,尽享欢乐——除了我!”辛普金说。
屋檐下,八哥和麻雀也唱起了圣诞馅饼之歌。乌鸦在教堂的钟楼中醒来。虽然现在已经是午夜了,但是画眉和知更鸟却唱起了歌,天空中充满了唧唧喳喳的美妙歌声。
可是这些声音对于饥寒交迫的辛普金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刺激。
尤其是当他当听到阁楼后面传来阵阵尖细的声音,更是恼怒了。我想那应该是蝙蝠,因为他们总是会发出声音,尤其是在漆黑的森林里。而且就像格鲁塞斯特老裁缝一样,他们还会说梦话。
鸟儿们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听上去像:“绿头苍蝇吱吱吱,蜜蜂嗡嗡嗡,他们会嗡嗡嗡吱吱吱,我们也一样!” 辛普金摇了摇耳朵,就好像帽子里钻进了一只蜜蜂一样,然后离开了。
不知不觉,辛普金来到西门大街的裁缝铺里。突然铺子里闪过一道金光,辛普金立刻爬过去,从窗户向里望去。他看见里面点满了蜡烛,还传来了剪刀嚓嚓的剪裁声、针线穿梭声,还有小老鼠大声欢乐的唱歌声:
“二十四个小裁缝,捉了一只小蜗牛,裁缝害怕又胆小,不敢碰他一毫毛,蜗牛伸出他的角,像头英勇小公牛, 快跑,裁缝们快跑!
不然把你们全吃掉!”
一支唱完,老鼠们紧接着又唱起来:
“为我的女主人筛点我的燕麦片,为我的女主人磨点我的小麦粉,放进一个栗子中,立在门口不动弹。”
“喵!喵!”辛普金打断了他们的歌声,并用爪子拼命抓起了门。但是门的钥匙还压在裁缝的枕头底下呢,辛普金进不去。
小老鼠们大笑起来,又唱起了歌:
“三只老鼠在纺纱,一只小猫窗上趴。
可爱的小不点,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在为绅士做衣裳。
可否让我进来,帮你们剪线头?
哦,不,小猫大人,你会咬掉我们的头!”
辛普金气得“喵喵”直叫。
“嗨,骗子,小骗子?” 老鼠们对着辛普金唱道,“嗨,骗子,小骗子,你这个小玩偶!
伦敦商人爱红衣,丝绸领子金丝边,兴高采烈走向前!”
小老鼠们一边唱着一边敲着顶针打着节拍,每一支歌都让辛普金非常生气,他在裁缝铺门口“喵喵”不停地叫。
“我买了,一瓶奶子,一根肠子,一片面包,一束绳子,总共花了四便士,藏进厨房碗柜里。”
老鼠大胆地唱了出来。
“喵喵!嚓嚓!嚓嚓!”辛普金在窗台上使劲地抓着窗户玻璃,而里面的小老鼠站起来,突然唧唧喳喳地喊起来:“丝线不够了!丝线不够了!”他们拉上了窗户的百叶帘,把辛普金挡在外面。
但是通过百叶窗的缝隙,他仍然可以听见顶针穿梭声和小老鼠们的唱歌声:“丝线不够了!丝线不够了!”
辛普金离开了裁缝铺,回家的路上一直想着刚才发生的事。他回到家后,发现可怜的老裁缝已经退了烧,安然地睡着了。
辛普金蹑手蹑脚地走到碗柜前,从茶壶里拿出了那束丝线。借着月光,看着丝线,和那些善良的小老鼠相比,他为自己的恶劣行为感到十分羞愧。
第二天早晨,裁缝醒来后,他看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在他满是补丁的被子上放着的一束樱桃色的丝线,辛普金满怀愧疚地站在他的床边!
“唉,我真是太累了!” 格鲁塞斯特裁缝说,“不过我又有丝线了!”
阳光暖暖地洒在雪地上,裁缝起床穿好衣服,走到大街上,辛普金跑在他前面。八哥站在烟囱上吹着口哨,画眉和知更鸟也欢快地唱着歌——不过现在他们用的都是他们自己的语言,和他们昨天晚上用的语言完全不同。
“唉,”裁缝说,“我现在虽然有了丝线,可是我连缝一个扣眼的力气和时间都没有了,今天已经是圣诞节的早晨了啊!格鲁塞斯特的市长中午就要举行结婚典礼了,可是他要的那件樱桃红外套在哪里啊?”
他打开西门大街裁缝铺的门,辛普金立刻冲了进去,就像要找什么似的。
但是里面什么都没有!一只棕色的小老鼠也没有!
工作台上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小线头碎布片都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地上也是一尘不染。
“啊,太好了!”裁缝突然惊喜地喊了出来。原来他走之前放在桌子上的那些剪裁好的丝绸,已经变成了一件非常华丽的外套和一件绣花缎面马夹。从来没有哪一个格鲁塞斯特的市长穿过这么漂亮的衣服。
外套上绣着艳丽的玫瑰花和三色紫罗兰,马夹上绣着独特的罂粟花和矢车菊。
所有的工作都做完了,只剩一个樱桃色的扣眼没有缝。扣眼处还别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芝麻一般大小的字:
“丝线不够了。”
从此以后,格鲁塞斯特老裁缝的好运就开始了。他的身体变得结实起来,也变得十分富有。
他为格鲁塞斯特的那些富商和周边所有的绅士做出了最华丽的马夹。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精美的皱褶、这么华丽的绣花袖子和衣摆!但是最成功和精致的地方还要数那些扣眼了。
扣眼上的每一针都是那么整齐,整齐得我都怀疑一个戴着眼镜、手指弯曲,还戴着顶针的老人,是怎么缝出这么整齐的针脚的。
扣眼上的每一针都是那么小,小得看上去就好像是小老鼠缝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