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路上几乎没有别的行人。气温在三十多度,袁文英和芬芬背着包袱,匆匆忙忙地赶着山路,热得汗渍渍的。山路寂寂静静,袁文英担心可能会碰见坏人,倘若对方是劫财的倒不害怕,因为她们身上没有钱……那,假如碰见了劫色的,可就惨了,不但自己充满危险,说不定对方是个变态狂,或者两个一起,连芬芬也不放过,岂不叫人悲痛欲绝。想到这些,袁文英头发都竖起来了,她一紧张,走汗流更多。
芬芬也没有说话,从昨天到今天,芬芬一直处在自责的情绪里,尤其盼盼被找回来之后,确实溺水死亡,盼盼那惨不忍睹的死相,便占据了芬芬的思想,占据了她的身体,她的头发连同指尖都有盼盼幽幽怨怨的气息,仿佛盼盼就附在了她的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盼盼,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芬芬边走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叨,以致完全忽略了身处的越走越黑的阴森森的时空。相反,她不知道害怕黑暗,完全不需要念叨许爷爷教她的避邪咒语了。她虽然对许爷爷古里古怪的咒语持有怀疑,但曾经在夜里,怕鬼,违心地念叨过好几次,且屡试不爽,辟邪咒语真的把鬼吓跑了,自己后来再没有看到过一个鬼怪。在石溪溶小学看见的那个“国民党军官”是仅有的一次,但那时她还没有得到避邪咒语。
月亮很快爬上了山头,周围朦朦胧胧。
月光下山路是苍白的,青蛙从水田里爬到路上小憩,当听见越来越近的异类的脚步声,便急忙逃命,又从路上跳回水田去,冷不防的就撞到了袁文英和芬芬的脚上。在平常,袁文英和芬芬一定会把它们捉回去,按到俎板上杀头、剥皮、挖心、掏肺,最后,剩下嫩嫩的净肉炒紫红辣椒,拌上生姜,水煮田鸡,放少许胡椒、香葱,味道极鲜极美。
此刻,别说袁文英和芬芬拎着包袱,腾不出手,既是她们没拎包袱,腾得出手,她们亦没心情去捉那些青蛙,她们急于回家。
又走了一会,她们终于看到远远的几点灯火在黑暗里闪烁——锦木村就在眼前,家就眼前。
村口突然传来一声狗叫,接着满村的狗全部叫了起来,成年的、幼小的、公的、母的、粗旷的、尖细的、低沉的、洪亮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夜幕中锦木村一片狗吠。
“妈妈!”芬芬冷不丁地喊了一声。
“嗯。”
“你说,阿黄和丑丑在家的话,会不会跑来接我们呢?”
“肯定会。”
“不是肯定会……肯定老远跑来了。”芬芬心里可能还在想着盼盼的死,所以显得语无伦次。
“那当然,阿黄和丑丑都非常聪明”。
边走边说,袁文英和芬芬来到了村长家门前的那条通往自家的田埂上。村长家里年轻的狗妈妈,突然带着几只小狗崽子,从屋里冲出来,冲她们汪汪地叫,且来势汹汹。袁文英和芬芬不约而同的站住了,经验告诉她们,狗怕恶人。这时候不能心慌,要沉着,要显示更强大的气势,压倒狗的气势,狗才不敢咬你。袁文英和芬芬便站在田坎上与狗们势均力敌,形成了对峙……
“汪汪汪汪……”
“叫死啊!叫……”
人狗双方大声地对骂。自然界就是如此,敌进我退,敌退我追,生生相依,生生相克。
袁文英看见一个身影晃出来,骂道:“回来!别叫。自己人”。
狗们嗷嗷自哺地停止了狂叫,它们一定明白“自己人”的特殊含义。既然主人用“自己人”这种爱称吆喝它们,说明主人有多么的爱它们,人即狗,狗既人,它们以灵性的传递,可能知道,现代人与人之间关系微妙。尤其大城市里,很多人精神空虚,依靠宠物狗来支撑感情,人狗一窝,人与人之间真的不如狗与人之间亲密了。
袁文英惊喜地喊道:“刘姨?!”
母狗已回到刘姨身边,摇着尾巴,嗅着刘姨的裤脚,又舔了自己的儿女,既温顺又可爱,与刚才呲牙咧嘴、凶巴巴的样子判若两狗。
刘姨就站在门口大声地说:“文英……你回来了?”
“嗯。”袁文英亦大声地说:“刘姨,村里什么时候养了这么多狗啊?”
“村里年轻人都到外面打工去了,留下来的老的老,小的小,守在家里冷冷清清的,多养几条狗热闹啊。乡里养狗又不搞计划生育,自然狗丁兴旺撒……哦,芬芬也回来了?”
“是啊。我们走了。”
穿过田垄,到家了,袁文英准备做饭,突然想起,走之前,缸里剩下的几斤大米送给刘姨了。
“没有米了。”袁文英茫然地说。
“谁叫你把米给了刘婆婆。”
“我没有想到今天会回来。再说米放太久会生霉的,所以才给她。”
“你去借,我睡觉了。”
“好,我去刘婆婆家里借一点。”袁文英夺门而出。
刘姨家的狗妈妈狗仔子又叫了起来,袁文英只得把刘姨喊出来,她的声音在夜空中传得远远的,第二天锦木村人都知道袁文英和芬芬回家了。
芬芬晚上做了噩梦,梦见盼盼跟在她后面,她看见盼盼脸上血肉模糊,没有鼻子。盼盼想说话,一张嘴,血水就流了出来。盼盼的嘴张得好大,像吃人的黑洞,沅水嗡嗡嗡嗡的声音,从那黑洞里游走出来,淹没了芬芬的耳朵,把芬芬吓得尖叫,结果芬芬被自己的叫声惊醒了。
袁文英急忙把女儿楼在怀里,说别怕,做梦而已。芬芬说有鬼,说自己看见过鬼,在石溪溶看见过一个国民党军官。会不会盼盼也变成了鬼,找芬芬报仇来了。
“哪里有鬼。没有鬼。日有所思,夜有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