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放学回家,日头偏西了。她走进了漂亮的居室,被一股烟味呛得直咳漱。她撂下书包,尖着嗓子嚷:“准是爸爸来我屋哩!准是爸爸来我屋抽烟!”妈妈示意她小声说话,别叫在家养伤爸爸听着,她梗梗脖子,嘴撅得老高,“不在自己屋待着,非到我的屋来。”妈妈白楞了她一眼,意思说,都上三年级了,咋这么不懂事呢!说话间,英子爸爸拄着单拐,从北屋缓缓地踱过来,一脸憨笑地对英子说:“都是爸爸不好!都是爸爸不好!”
屋里的阳光像挑皮的孩子,爸爸走到哪,它就跟到哪,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一看宝贝女儿耍小性子,便指着那架古筝说:“英子,快做作业,晚上别忘了给爸爸弹上一曲《高山流水》呀!”英子佯装没听见,头不抬,眼不睁,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坐在床上抹眼泪。妈妈剜了一眼爸爸,爸爸打了一个“唉”声,拖着一条伤腿,很没趣地拐进北屋去……
英子家是两居室新楼房,南屋是阳面,北屋是阴面。刚搬进时,英子妈妈执意叫英子住北屋,可爸爸就是不让,他说孩子小,正需要阳光雨露,南屋冲阳,宽敞又亮堂,还是让她来住。妈妈却反驳说,你是下窑的,整天在井下,见不到一缕阳光,再说下夜班,可以躺在床上来个“日光浴”,依我看,还是咱们住阳面最合适。
英子嗔爸爸去她屋了,心里窝着气,小声嘟囔:“爸爸,咋老上我的屋啊!”妈妈真想说她两句,又怕她脸皮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六·一儿童节前夕,英子所在的少先中队来井口做好事,一来端水送茶,慰问矿工叔叔;二来亲自体验一下矿工的生活。英子见从罐笼里出来的是下夜班叔叔们,个个都是“黑脸包公”,眼睛眯缝着,冲着日头憨憨地笑。
“叔叔,喝杯水吧?”英子甜甜地叫着。
高个儿叔叔接过水杯问:“小姑娘,你爸爸做什么工作的?”
“跟您一样,采煤工。”英子骄傲地说。
“你们知道我们最需要是什么吗?”英子愣住了,思忖了半晌,才怯怯地说:“睡个好觉。”“不,我们最最渴望的是阳光。”
高个儿叔叔看英子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神神秘秘地说:“不知道吧?”英子轻轻地摇摇头,脸像稠布一样红。“知道井下是啥样吗?八百米深处,纵横交错的巷道,漆黑一片,没有一丝阳光。”高个儿叔叔自问自答,说完,端起茶杯,一仰脖,来个底朝天,未了,用袄袖抹了一下嘴巴,成了大花脸,逗得同学们轰然大笑。
不久,语文老师留了一篇作文,大体内容是:“帮爸爸做点什么?”
礼拜天,英子好睡懒觉。早上起来,她拉开窗帘,那日头连声招呼都不打猛地扑了进来。顿时,整个房间金灿灿的,白亮亮的,好眩目哟!她回眸一看,发现爸爸站在门口,冲着日头笑呢。可英子太小,还没有读懂爸爸,她准备做作文了。
英子伏在写字台上,正为《帮爸爸做点什么》那篇作文犯愁呢?她掂算来掂算去,给爸爸洗脚,她捂着嘴窃笑;给爸爸打酒,她摇了摇马尾辫;每天晚上给爸爸弹奏一首筝曲,她眼前迷茫一片……到底帮爸爸做什么好呢?她有些拿不准,稚脸憋得通红。妈妈走过来,看她为难的样子,关切地问:“啥事把你难成这样?”她睃了一眼妈妈,捂着嘴巴,很不好意思地说:“一篇作文?”
英子扑哧一笑,她想起高个儿叔叔的话来:我们下窑的,最喜欢阳光了。
“咦,哪有卖阳光的?”英子手托着下颏,冥思苦想。
“砰”的一声,吓了英子一跳,循声觅寻,原来是爸爸想独自练习走路,一时没掌握重心,重重地摔了一跤。
“爸爸,那伤腿是咋弄的?”英子泪眼蒙蒙地问。
爸爸嘿嘿一乐,不知妈妈何时也旋进了北屋,接过话茬说:“咳,傻孩子,哪是摔的?是掌子头有块矸石,眼瞅就要掉下来,亏你爸爸手疾眼快,一把推开身旁工友,然而,他却被矸石给砸伤了腿……”听到这儿,英子眼圈红了,“爸爸,腿还疼吗?”“不疼。不疼。”爸爸忍着疼痛说。
英子又踅回了她的房间,她仿佛生长在五彩斑斓的世界里。她在作文里这样写道:“爸爸,你成年累月在没有阳光下的地层下挖煤,老师称你们是采集凝固火燃的盗火者,可你下班回家,仍住着北屋,得不到阳光,我准备同跟你们换屋……”
英子总算做完了作文,稚脸上缀满了细碎的汗珠。她拿着琴谱,冲着爸爸妈妈挑皮一笑,“爸爸,我到少年宫练琴去。”说着,丢下一串音符,一蹦一跳下楼去了。好信的爸爸,竟然检查起女儿的作业来了,他被《换屋》黏住了目光,看着看着,鼻子一酸,禁不住流下了两行滚烫热泪。
爸爸一边享受着“日光浴”,一边品味女儿作文内容,“嗯,英子懂事了!英子懂事了!”他仿佛嗅到了阳光的味道。
(原载《小溪流》2006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