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学校,大后天开家长会。老师点名叫明明爸爸来。
“他来干啥?”明明心里犯了合计。
从学校回来,明明就一脸不高兴,小嘴撅得高高的,就像谁欠他八百吊似的。刚撂下书包,他就拿起遥控器,冲着大彩电,不停地调台,弄得客厅一晃一晃的,像电闪一般。
也许,明明想着心事,连他爸爸回家都不觉。
素常,明明看见爸爸,嘴甜得像蜂蜜。今个儿咋的了,爸爸回来,他连个招呼都不打,邪门。爸爸本想数落他两句,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耐着性子问:“咋的啦,是考试没考好,还是三好学生没评上?!”
明明故意把音量调大,装作没听见似的。
明明爸爸仍然不愠不火,挺有耐心的,他挪动两只大脚,往明明跟前凑了凑,这时,户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射了进来,客厅顿时生动起来。明明爸爸那张满是黑点点的阔脸,被阳光映得一清二楚的,就好像是一只只苍蝇落在上面,好恶心人,明明连忙把脸背了过去,默不作声。
妈妈下班回家了,看见他们爷俩儿亲亲热热的,就诙谐地说:“你们爷俩儿又说什么悄悄话那?”
妈妈举眼一看,明明脸上印满不快,以为他生病了。便坐在明明旁边,用手摸着明明的额头,一点也不烫,再看看他爸爸的脸,一脸愠色。“你看你,怎么把不称心的事都带到家里,连儿子都不理你。”明明爸爸仍旧虎着脸,怔怔瞅着明明,一声不吭。明明妈妈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就关切地问:“有啥事,还瞒着妈妈,快说出来,好吗?”
明明还是不语,但他的目光没离开爸爸那张满是煤屑的脸。
在他的记忆中,爸爸的脸很圆也很好看,再配上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蛮有精神的。据说,一次,在坑下处理哑炮,刚刚联上炮线,还没等他撤离安全地点,不知是谁拧动起炮器,只听“轰”的一声,多亏他反映机敏,捡了条命,只是脸上留下永久的“痕迹”。尽管他脸是黑的,但心是红的,挖煤是一把好手,还跟煤炭部长一起照过像呢!可不知为什么,小小的明明,才12岁,竟然嫌弃爸爸这张脸,他是怕同学笑话他呢,还是难为情呢!反正他怕爸爸去参加家长会。
可明明是个机灵鬼,怕他爸爸生气,考试成绩不能不告诉呀,明明跟妈妈咬着耳朵:“我当上三好学生了!”妈妈一脸灿烂,忙搂着明明的脖子,照脸蛋儿亲了一口。
“妈妈,你明天上班吗,去开家长会吧?”明明央求着说。
“听同学说,老师点名叫你爸爸去吗?”
明明摇着头,一口否认。
明明爸爸很想参加家长会,也很想了解明明的思品情况。这些年,他为儿子付出很多,宁可自己省吃俭用,也给儿子置办电脑、钢琴,还有脑白金什么的,尽量满足他的要求,想叫儿子圆他没有圆的大学梦。
明明不快,连家里的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妈妈从明明的脸上好像读到了什么,她断定儿子有什么心事,莫非他惹祸了,不会呀,他是个诚实的孩子,那他今天摆的什么邪呢,妈妈忽然明白了,难道他嫌弃这个家!
明明爸爸是矿工,虽然他文化不高,可他却全力支持儿子念好书,给矿工争争气,才把明明送到市里条件最好的“育才小学”。论学习,明明顶呱呱,若是同学问他爸爸干什么的,他从不正面回答,这次他怄气,兴许症结是在这上面,小小的年纪,来不来倒嫌弃起他爸爸了。
一连憋闷了两天,开家长会的事,直到那天他爸爸临上班时才告诉。可他爸爸是头头儿,正赶上坑下掌子面开碴,脱不开身,就叫明明给老师代个假。
这下子,明明高兴了,爸爸不去,同学们家长就看不着爸爸那张镶满煤屑的脸,也就没人议论他了。
五年五班教室装扮得鲜鲜亮亮的,“家长座谈会”五个彩字格外显眼。明明班主任特别高兴,她瞅瞅大家,笑盈盈地说:“家长们都来了,就缺一位。他就是省十佳少年、全国作文大奖赛一等奖得主李明明的家长李光光,他是全国劳动模范,采煤队队长,忙得很哪,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把他给请来了。”
正给家长们端水送茶的明明,看见他爸爸满头是汗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惊奇地瞪大眼睛,脸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连个招呼都没敢跟爸爸打,赶忙溜出了教室。明明感到纳闷,爸爸不是说他来不了,怎么又来了呢,莫非出了什么差头?正在明明愣神之际,爸爸被班主任拉上了讲台,他脸冲着大家,一副憨厚的模样,笑笑说:“我是李明明的家长,刚从坑下上来,班主任老师非叫我说说是怎样教育孩子的,我没啥讲的,只说一句话:那就是下窑的孩子也要上大学,也要给我们矿工争争气。”
说到这儿,忽然有个家长站了起来,给明明爸爸提出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你儿子是省‘十佳少年’,肯定是学习尖子,但你发现没发现你儿子的弱点呢?”明明听了,吓了一身汗,他在走廊上侧耳静听,爸爸是怎样回答的呢!
明明爸爸似乎被问愣了,他瞄瞄大家,那张黑脸竟然灼热起来,红得像关公,他停了半晌,很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我不想家丑外扬,既然有人提出来,那我就说吧,应该肯定,我儿子是个好孩子,学习很刻苦也很用功,又得了不少荣誉,但他也有虚荣心,可能他看不起我这张脸,怕丢人,他是最不愿意我来参加这个会的!”
明明爸爸环视一下各位家长,他摸着那张镶满煤屑的脸,似乎有些话还想说,但他咽了回去,仅补充一句话:“唉,谁让我是个黑脸爸爸呀!”
明明的班主任接过话头说:“家长们,明明爸爸是伟大的矿工,他脸上的煤屑,是排哑炮留下的永久纪念!”
霎时,教室里掌声雷动。
爸爸话语不多,意味深长,明明怦然一动,小脸由白变红,那双酷似他爸爸的大眼睛盈满了泪水,很不好意思地从走廊挪进教室,双手紧紧地拉着爸爸满是老茧的大手,当着众家长的面,亲切地叫了声:“爸爸!”声音颤颤抖抖的。
明明爸爸摩挲明明的脸,轻轻的,两眼湿漉漉的,他咧开嘴,很俏皮地说:“明明,你应该叫我‘黑脸爸爸’呀!”
家长们又一次鼓起了掌声。
(原载《小溪流》B版2001年7·8期总第224·22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