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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老爱情

1

老爱情像月亮,有时满弦,有时半弦。一半里面始终装着另一半。

月亮不像太阳那么势不可挡,它蕴藏,清凉,静谧。月亮是不是有点旧呢?不旧。虽然晕黄,却更贴近人心。

老爱情不热烈,它懂得节省,懂得退让,懂得谦冲。月华千里,把千山万岭照得磨掉了棱角,月光好商量。

2

老爱情的水性多于火性。

火飙扬,火灼热,火融化对方,火暴烈,火消耗能量,火怕雨怕风。

像水一般的老爱情,随物赋形,可圆可方。水净外物又能自净。水以柔克刚。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循环往复,万物向荣。

水流动而远涉千里,老爱情通走四方。

3

爱情的老,只是树的老,每一年的芽和花都是新的。

在南方目睹老梅开花,真是感动。老梅虬曲苍劲,竟生出婴儿般的花苞。这样的树,怎么能说老呢?

4

老爱情只是去掉了包装而已。

像月饼的包装那样,新爱情把资源挥洒在包装上。婚纱庆典家具珠宝烘托着炫目的“爱”。这么豪华的“爱”,看上去不结实。所有的爱情最终都会离开包装而过普通生活。爱的生命力,取决于缘分,取决于纯度,取决于心灵,不取决于包装。

5

每人内心都有表演的欲望,想把自己变成主角,让更多的观众在台下叹惋倾慕,以一瞬为永恒。

皇帝登基是大典,男女新婚是小典,都要化装表演,创造一生的唯一,留给日后回味。

然而这并非永恒,还是瞬间。

瞬间再美都要接受永恒的考量。

永恒太远了,穿越一个个瞬间。老爱情,像雪山脚下的风马旗,在飘扬中贯注灵性。

6

人怕老,老爱情不怕老。

年轻人的爱情像石榴,不剥自己都会爆裂。老爱情是玉,纹在有无之间,光在有无之间,此为润。

退去了火气,退去了油彩,退去所有的鲜艳才到达润。

润养人,润的爱情养人。含蓄自处,明晦自如。

所谓爱情是易碎品,不宜搬来搬去。爱情是羞光植物,不该招摇天下。用养花的心情、赏月的心情、琢玉的心情对待爱,爱才玲珑滋茂。

这一般爱,老了之后也好看。

7

激情是爱情中最主要也是最靠不住的力量。

激情冲破妨碍爱的一切藩篱,所以恋爱的人义无反顾。激情之所以叫激情,它将永远冲决、扫荡、破坏,不留情面。

激情不储蓄、不建设,藐视约束甚至道德。激情有时会冲垮自己的家园。靠激情谁都过不了一辈子。

面临爱,首先要了解激情的本性并掌握驾驭激情的本领。激情无异于洪水,筑坝也挡不住,疏之竣之才利众生。

老爱情把激情化为涓流,让庄稼生长,让小鸟、青蛙都有一个好待的地方。

8

老爱情如果是一个人,必定是一位长跑者,体能好,耐力好,老而弥坚。

爱情也有体格好坏之说。有的爱患有先天性疾病,靠输液维持;有的爱依赖外在刺激,如嗜烟饮酒;有的爱情得了忧郁症,永远不开心。

跑长跑的老爱情,健康快乐。长跑的人遇到过数不清的困难,最后还是跑了下来。

长跑者并不为比赛而跑,跑就是一切,就像老爱情,炉火纯青之后,人们对它已经不再赞誉,只看它圆润,看它恒久,看它继续老,继续可爱。

9

老爱情处处寻常。寻常和恒久是同义词。老爱情不是珠宝,它的活力来自朴素。高粱玉米在什么地方都生长。爱情所以老而健康,是它追求更多的相似性与卑下性,并非人间罕见,高不可攀。

老爱情不需要娇惯,一粥一饭足矣。老爱情不必要歌颂,冷暖自知。老爱情也是爱情,包含浪漫体贴,只是当事人懂得,他人不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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