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巩祖上为南城县人,后洪立为南丰县令,于是自南城迁居于南丰,而真正算得上南丰人则是从洪立儿子延铎始。正如曾肇在为其兄曾巩所写的《子固先生行状》里所言:“今家南丰者,自高祖讳延铎始也。”南丰曾家自此开始繁衍发展壮大,终成名门望族。自延铎始,曾家走上了“带经而耕”的路子。这样,曾家后人在仕途、科考和文学方面取得了较为骄人的成就。在仕途上,自曾洪立为南丰令后,延铎在唐代担任检校右散骑常侍之职,其子仁旺因后裔曾布等人贵,被赠为尚书水部员外郎、太师沂国公;仁旺子致尧已是南丰曾家的第四代,他“解褐符离主簿、梁州录事参军,三迁著作佐郎、直史馆,改秘书丞,出为两浙转运使”,也是至此曾家人官做得最大的一人。其后就是致尧的儿子易占了,他也从政,做到了太常博士。易占的几个儿子个个争气,曾巩做了中书舍人;曾牟中进士,任过安仁县令等职;曾宰中进士,任过湘潭主簿等职;曾布做了宰相;曾肇曾到过十四州府任职,担任过吏、户、刑、礼四部之侍郎,两度为中书舍人。当然,自他们之后,曾家也代有人才出,但位居显要者不多。据周世泉等先生在《北宋南丰曾氏考》里考证,在两宋期间,曾氏在朝为官过百人。在读书科考上,曾家也是出了名的。南丰籍的第一位进士是曾致尧,太平兴国八年(983年)中得进士,从太平兴国八年至宝祐元年(1253年)的271年间,曾氏子孙登进士第者55人,解试41人,荐辟19人。当然还有曾家女婿、外甥亦多进士,不在周先生此统计之列。如女婿王安国、王无咎、王彦深都是进士。曾致尧、曾巩、曾布、曾肇又是这个家族的佼佼者,而曾巩是最突出者,是一位文化大师。曾氏家族在文学上也是成绩斐然,当然在文学上有成就的第一人是曾致尧,成就最大的是曾巩,他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此外还有曾肇、曾布、曾纡、曾纮、曾协、曾惇、曾季狸等人,在文学、艺术等诸多方面也是名载史册。曾氏家族这种壮观的群体人才现象,让人叹服。明代宋濂在《曾学士文集序》里说:“至于文定公巩、文肃公布、文昭公肇起于南丰,遂以文章名天下。……不可以一二数。呜呼!何南丰曾氏之多贤哉!”
曾家人才辈出,首先是北宋社会的大环境使然。宋太祖赵匡胤夺得天下之后,实行了一系列休养生息政策,使国家日趋繁荣与稳定,同时采取杯酒释兵权的办法,剥夺将军们的兵权,收归中央。随之积极推行文官治理,大量起用文人,这给文人进仕创造了大量的空间与机会,也就为这些人成才创造了条件与机会,特别是实行“兴文教,抑武事”,更使人才脱颖而出。同时,在两宋时期,大力推行科举取士,并对取士的办法进行大力改革,使之更加公平公正,取士不问家世,只重才华与能力,让那些处于社会底层的优秀人才凭实力得以进入各级领导层,得以大显身手,做出应有成就。在科举取士的数量上也远远地超过了唐代,是唐代的五倍。南宋著名思想家陆九渊说:“科举取士久矣,名儒巨公,皆由此出,今为士者,固不能免此。”从曾家人成长经历看,科举考试入仕是曾家走向辉煌的一条重要途径。要使人才辈出,就得发展教育,就得鼓励更多的人去读书,于是在宋代各地广兴学校,一时处处书声朗朗。所幸的是宋代的皇帝都喜爱读书,翻开《宋史》等史书,大多都能看到他们好学的记载,如太祖“酷好看书,虽在军中,手不释卷,若闻人间有奇书,不吝千金以求之。”太宗“无所爱,但喜读书”。神宗“天性好学”。……在《宋史·文苑传》里对这现象有一段总结性的话说得好,“上之为人君者,无不典学;下之为人臣者,自宰相以至令录,无不握科,海内文士彬彬辈出焉。”“上有所好,下必盛焉”,对于全国的影响能不大吗?对曾家影响能不大吗?相反,社会的动荡则严重影响着家族的发展,战争姑且不论,朝廷的一些派系斗争也往往会成为名门之祸,检视曾家即如此。曾布、曾肇二人因党争,职务一降再降,直至去世。名列元祐党籍,备受打击,布子纡因其父政敌吕嘉问弹劾,入元祐籍。虽“才高而识明,博及书史”,但仍未被重用。肇子统“以恩补太庙斋郎,调州县官,以党人子辄罢。”更可怕的还有在曾布被罢相后,吕嘉问以权报宿怨,网罗曾家罪名,对他们穷追猛打。“言者再攻布,诏置狱开封,而府尹吕嘉问挟宿憾,逮布诸子,煅炼穷治,由是曾纡、曾缲等一百五十余人坐责有差。”{1}宋廷南渡后,需要更多的有识之士效力政权的重建与巩固,曾氏家族的命运才逐步得到改变,曾纡等人得到重用,曾家在一定程度上走上中兴之路。
母亲们的谆谆教导,成就了曾家大业。“为父兄者,以其子与弟不文为咎;为母妻者,以其子与夫不学为辱。”在曾氏家族中许多男性寿命短于女性,有的甚至英年早逝,留下未成年儿女或一个贫困的家庭。然而,在这贫困之中,是伟大的母亲挑起家庭重担,养育儿女成才,最终将子女养大成才。当他们家贫无力上学时,往往母亲担当他们的老师,教他们读经典、明人伦、懂事理。仁旺不幸在四十二岁就离开了人世,留下了几个儿女没有成年,仁旺妻子周氏一面负责打理全家人的生计,一面还不忘教育儿子们。“乡中无可师者,遂躬自授《经》”。也正是她的培养下,子女成才,儿子致尧、佐尧中得进士,特别是儿子致尧尤为突出,后来不仅官至户部郎中,在文学上也取得显著成绩。从此,打开了南丰曾氏兴旺之门。曾易占去世时也年不过六旬,留下了几个待哺的儿女,特别是曾布、曾肇尚幼,布不过十二岁,肇年不过周岁。其母朱氏亲自给孩子们讲读经典。当然,在曾布、曾肇的教育中,曾巩也功不可没。再如,曾纡之所以能够在文学上做出优异成绩,与他的母亲魏氏培养分不开。其母魏氏是一位著名的词人,从小曾纡就在母亲的教导下学习填词。曾氏家族的母亲们对曾家发展成名门望族做出了重要贡献,在一定程度上成就曾家大业。除母亲外,祖母等人在家教中也扮演重要角色。如曾肇之孙协,五岁丧父,在奶奶强氏的培养下成才。傅伯寿《云庄集序》里说:“公五岁而孤,太夫人强氏,故资政殿学士文宪公之女,贤而明智,亲授以经而督之学。”
曾氏家族重视读书。“人生至乐莫如读书,至要无如教子。”当然读的是儒家经典,曾巩曾自称“家世为儒”,他继承发扬了这一家风。他是一个喜爱读书的人,他藏有大量的书籍,还校勘了大量古籍,如《战国策》《列女传》《陈书》《梁书》等等。据林希《朝散郎试中书舍人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曾公墓志铭并序》里介绍,曾巩“性嗜书,家藏至二万卷,集古今篆刻,为《金石录》又五百卷,出处必与之俱。”曾肇家也有很多藏书,他常常手不释卷。对于他读书的情况,傅伯寿在《云庄集·原序》里说:“文昭公家多书,已而毁于兵,家贫无以市,一阅于肆,终身不忘,遂博通六籍、诸史传记、百家之言。”藏书已是曾家的一个好传统,曾肇藏书多,儿子曾统家藏书更多,以至于在绍兴年间编修国史时,他家的书都是史官们考证的参考用书。“统文献故家,藏书素多,绍兴间重修国史,诸老沦谢,无所订证,成书不缪,足以传信,统之力为多。”{1}曾布儿子曾纡的女婿王铚家也有很多藏书,并且阅读不倦。王明清在《挥麈录后录》卷七里说:“先祖早岁登科,游宦四方,留心典籍,经营收拾,所藏书逮数万卷,皆手自校雠,贮之于乡里。汝阴士大夫多从而借传。……先人南渡后,所至穷力抄录,亦有书几万卷。汝阴王乐道与其子性之,皆博极群书,手未尝释卷。”
曾巩很小的时候读书就好认真,也读得很好,他常常是“读书数百言,脱口成诵”。“十二岁能文,语已惊人”。到二十岁后,“欧阳修见其文奇之”。他曾在给欧阳修的一封信里对自己的学习生涯有一段说得比较明白。他说:“巩性朴陋,无所能似,家世为儒,故不业他。自幼迨长,努力文字间,其心之所得庶不凡近,……惟其寡与俗人合也,于公卿之门未尝有姓名,亦无达者之车回顾其疏贱,抱道而无所与论,心常愤愤悱悱,恨不得发也。今者,乃敢因简墨布腹心于执事,苟得望执事之门而入,则圣人之堂奥室家,巩自知亦可以少分万一于其间也。”欧阳修在《送曾巩秀才序》里对曾巩称赞有加,颇为欣赏。他说:“广文曾生来自南丰,……思广其学而坚其守,予初骇其文,又壮其志。”
曾氏族人爱读书每每被人提及。《东都事略》(卷四八)里说曾致尧“好纂录”,曾巩在《先大夫集后序》里说易占“博学懿文”,王安石在《河东县太君曾氏墓志铭》里说曾家男女皆喜读书,“于财无所蓄,于物无所玩,自司马氏以下,史所记世治乱、人贤不肖无所不读。”而曾巩兄晔“欢愉忧悲,疾病行役,寝食之间,书未尝去目。”(《亡兄墓志铭》)曾巩弟宰“少力学,六艺百子,史氏记,钟律地理,传注笺疏,史篇文字,目览口诵手抄,日常数千言,手抄书连榻累笥不能容。”(《亡弟湘潭县主簿子翊墓志铭》)《宋史》里称曾肇“博览经传”。
在家境极其困苦的情况下,曾巩及其兄弟一方面耕田种地,另一方面埋头苦读。这样的生活,曾巩持续了十年之久。也正是这十年,曾巩读书耕田颇有收获,一方面支撑起了这一个家,全家人因之而没有受冻挨饿,他协助母亲把弟妹拉扯大了,让他们在学业上大有长进;另一方面,自己在文学等方面也大有长进,他虽身居穷乡僻壤,但声名远播于四方。也正是这样,他们兄弟数人同榜高中进士,在家乡、在科举史上传为佳话。
曾氏家族注意吸取儒家思想精华。自曾巩祖上起,曾家人就爱读儒家书,参加以儒家思想为主导的科举考试,且数十人高中。在日常学习与生活中他们也不遗余力地传承儒家思想。特别是到了曾巩他们这一代,更是以“业儒”为终生之追求。他认为自己世世代代推崇儒学,于是他自己也应该如此。曾参是他的老祖宗,是孔子的高徒,也是圣人。他们血脉相通,曾氏家族效仿先辈一向尊崇孔孟,崇尚儒学。曾巩对儒家思想也有深刻的认识,他对于儒家的“仁”“礼”都有自己的见解。他曾说:“夫学者,其心笃于仁,其视听言动由于礼,则无常产而有常心,乃所履之一事耳。”(《与王深甫书》)又说,“夫礼者,其本在于养人之性,而其用在于言动视听之间,使人之言动视听一于礼,则安有放其邪心而穷于外物哉?”曾巩不仅要求学界崇尚儒家之“仁”“礼”,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同样要以“礼”来指导生活。在曾巩看来,学就是要一心一意地学习“仁”,“礼”是教人修心养性的,而言行则要合乎于“礼”的要求,学与言行应相一致。也正是这样,曾巩得到了一代大儒欧阳修的赏识,并热心地收他为弟子,这可把曾巩乐坏了。他说:“某之获幸于左右,非有一日之素,宾客之谈,率然自进于门下,而执事不以众人待之。坐而与之言,未尝不以前古圣人之至德要道,可行于当今之世者,使巩薰蒸渐渍,忽不自知其益,而及于中庸之门户,受赐甚大,且感且喜。”为什么他会乐不可支呢?不仅仅是欧阳修对他特别好,非同一般,关键是他可以在老师的引导下学习古人的“至德要道”,并且像自己的老师欧阳修那样,担当起现实社会责任,拯救世道人心,推动儒学发展。在他去世后,他的弟弟曾肇评价说:“言古今治乱得失、是非成败、人贤不肖,以至弥纶当世之务,斟酌损益,必本于经,不少贬以就俗,非与前世列以儒林及以功名自见者比也。”曾巩尊崇儒家经典,做学问,处理事务、撰写文章以儒家思想为范,但在方式方法上没有必要完全一致,主张因时因地而宜,有所变化。他曾明确地提出:“盖法者所以适变也,不必尽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此理之不易者也。”也正是这样,他灵活机动地处理问题,治邑理政而取得成就。写文章、做学问而超乎常人,取得骄人成绩。
曾氏家族一直秉承儒家民贵思想,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深得百姓爱戴。他也敢于在朝中为民请命,如至今仍在广泛传播的荣亲园故事和秋雨名家故事,就是很好的例证。再如,曾致尧之孙曾肇也同样演绎着祖辈的爱民故事。天圣四年(1026年)春天天下大旱,而按惯例朝中要举行春宴,于是曾肇与彭汝砺上疏皇帝反对在大旱之际举行大规模的春宴。他说:天灾正在发生,也是皇上、大臣和天下百姓最担心的时候,如果举行大宴,一派歌舞升平气象,恐怕这样没办法消除天灾大旱,还不如取消例行的春宴。第二天,皇帝颁旨罢去春宴。
曾氏在教育子女方面,也教育子女遵守儒家道德。曾氏家族很重视家规的订立和遵守,而家规又是以儒家道德为范。他们要求曾氏子孙的一言一行一进一退都要合乎族规之要求,在《曾氏族谱》里就记载了其族规共有十六条。其内容是:“1.敦孝悌以重人伦;2.笃宗族以照雍睦;3.和乡党以息争讼;4.重农桑以足衣食;5.尚节俭以惜财用;6.隆学校以端士习;7.黜异端以崇正学;8.讲法律以儆愚顽;9.明礼仪以明风俗;10.务本业以定民志;11.训子弟以禁非为;12.息争讼以全良善;13.诫窝逃以免株连;14.完钱粮以省催科;15.联保甲以弥盗贼;16.解仇忿以重身命。”这十六条涉及的方方面面,具体细致,切合实际,只要用心对照执行,必将规范族人行为,提升族人道德水平。这是一个耕读世家的家规家训,重点是要求族人既能耕又能读,同时又能遵守道德约束,做一个明礼的人。对于这十六条都能做到,那将是一个较为完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