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仿佛还有着那个小女孩的身影，痛苦绝望激动，她那么小经历的痛苦，还有之后……他这辈子都是偿还不了的。他对她是有着愧意的，所以当初她告白的时候，他执意不接受，只是害怕会有那样一天，她对他会有着敌对的目光。
唐启慕摇了摇头，轻叹。原来，在爱情面前，勇敢如唐启慕者，也会害怕。
咖啡的温度渐渐冷却，眼前的文字逐渐模糊至清晰，又从清晰到模糊。唐嫣维持着这样一个坐姿，已经太久，她整个脑袋像是被抽空了，又像是在沸腾。她不想相信唐启萌说的每一个字，可是白纸黑字证据确凿，事实就是这样残忍地存在，感情的东西，掺杂了任何东西，都会变得不再纯粹。而不纯粹的感情，是什么？
为了心底的那份愧疚，为了曾经自己的错误，所以……就以爱为名？唐嫣勾了勾唇角，站起身的时候，脚步有些虚软。父亲当年的事情，她从来没有细究过什么，没想到世事复杂，竟是这样的缘起。
走出咖啡厅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手机连续响了几次，她看着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接起了电话。
唐启慕的声音有几分着急，她平静地告诉他，她在咖啡厅，他很快问了位置，说要开车过来。
即便是到了这样的时分，温度也还是高的，唐嫣却是手脚冰凉。她茫然地看着穿梭着如流水的车辆，听到喇叭声按响，才回过神来。车窗摇下，是那张熟悉的英俊的脸，是不是颠倒众生她不知道，但至少之于她来讲，那是已经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
否则，为什么这个时候看到他，还是提不起一丝恨意来？对于父亲的错判，不该恨吗？对于感情的欺骗，不该恨吗？这样虚情假意的宠爱，不该恨吗？
“怎么想到过来喝咖啡？一个人？”唐启慕的手把着方向盘，看了唐嫣一眼，“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
“没有。”
“吃过晚饭了吗？”唐启慕拧了拧眉：“我知道有家新开的……”
“我不太饿，在咖啡厅里也吃过一点。你如果想吃，我陪你吃一点。”
唐启慕轻声笑了笑：“其实我在警署也吃过一点，原本这句话我也想跟你说，‘如果你想吃，我陪你吃一点’。”
他的笑容清朗，让唐嫣不由想起了许多年前，他蹲下身子在她面前，也是这样的大雪初霁一般的微笑，若是从前，她会觉得，有这样一个丈夫，自己是何其幸运。
而今，都不同了，他对她的好，不存在恶意，可是，也不是因为爱。
唐嫣自嘲地笑了笑，幸福被颠覆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接下来什么安排？去哪儿走走？”
唐启慕侧过头来，嘴角还是带着微笑的，只是唐嫣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嘴角。
“我想去爸爸妈妈生前的房子看看。”她灰暗的眸子安静地看着他，补充，“只想一个人进去。”
车子尖利的刹车声短促响起，唐启慕有些错愕，他该发现的，从一开始就该发现的，唐嫣的神色显然不对劲。他正要开口，唐嫣笑了笑：“同意带我过去吗？当然，如果你不同意，我可以自己去。”
唐嫣说着便伸手准备解开安全带，男人及时扣住了她的手腕：“怎么会不同意带你过去，胡思乱想什么呢？”
车子打了个方向，继续行走。唐嫣家里出事之后，房子还是一直在的，唐启慕找人定期打扫，唐嫣很少再回到那个位置，人下意识里会有一种躲避，哪怕是思念，也是藏在心底。她这样忽然提出，想必是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心情不好。
唐启慕的心更为沉重起来，想到手中的资料，想到曾经的错误判断，虽说白嵩仁是有罪的，可是这样的刻意栽赃他都没有发现，现在想起来，当初是有人带领着他一路找证据，所以一切都那样水到渠成。
“是不是想到爸爸妈妈，所以……心情不好？”唐启慕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唐嫣的手，“以前不是说回去会想到伤心的事吗？怎么现在变勇敢了？”
“不管什么事都要面对的，我需要的，是真实。”唐嫣定定地凝视了他几秒，又把头扭向了窗外的位置。
车子缓缓停住。
许多年过去，原本崭新的小区已经变得陈旧，唐嫣走下车来，缓缓抬头，恍惚之中像是听到巨大的响声，她猛地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了一会儿，才举步朝前走去。
唐启慕跟着她的脚步。凭着他对唐嫣的了解，她心里一定有事，可是回来不过几天，会有什么事？早上的时候她明明还好好的，发生了什么吗？
莫名地有些心慌，看着唐嫣拿着钥匙的手几次都没有开口锁孔，他心疼地拿过她手中的钥匙，却是明显地感受到她抗拒地挣扎了一下，门打开，她很快打开灯，走了进去。
房间的摆设都是跟从前一样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回忆和影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刻在心头的东西没有变，唐嫣缓缓地走到自己的房间，一尘不染，床还是小时候的那张小床，上面还摆放着玩具。
她知道，这里唐启慕一直找人打扫，还真是个有心人，能做到这样的细致，她做女儿的未必都能做到。
她又走到了父母的主卧，淡雅的格调，装修哪怕是这个时候去看，也还不会落伍。唐嫣觉得眼睛酸胀得难受，她闭了闭眼，听到男人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着：“都已经过去了，别难过……以后，你的生活还有我，唐嫣，你会幸福的。”
耳膜有片刻的时间，是在嗡嗡作响的。幸福，呵呵……
唐嫣转过身子，迎上他夹杂着心疼的黑眸：“还记得小时候，我跟所有的孩子一样，最崇拜的人，就是爸爸。爸爸什么都懂，他还位高权重，对我和妈妈很好，在我心里，他就是个神。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大人的世界里，有那么多龌龊的事情，他竟然坐牢，大家看着我，都是同情可怜的目光，谈论到他的时候，很不屑，比大街上扫垃圾的还要不屑……因为，他是一个罪人。”
唐启慕看着她，她努力平静地陈述，目光却是涌动。
“我从来不敢问爸爸的案件，具体事件是什么。因为我一直就是个懦夫，怕真相太可怕，爸爸的遗书上也写着，让我不要再去关心这些……可是今天我忽然很想知道，唐启慕，当年我爸爸的罪过究竟有多大，是不是需要以死谢罪？”
“唐嫣……”唐启慕声音沙哑，双手扣住了她的肩膀，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尤其是今天，所有的真相都已经明朗的今天，他是应该给她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当年的事情你是最清楚的，千万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唐启慕……你告诉我，我父亲的罪到底是有多大，他那么自信坚强的一个人，如果不是罪行大到无可缓解的地步，何以自杀？”
“……”唐启慕伸手将唐嫣按入怀里，“唐嫣……你父亲的罪当然是不需要付出生命代价，我……”
“不需要付出生命代价？不需要付出生命代价？……”她喃喃着，忽然抬起头来，眸中已经有泪光闪烁，“可是他已经付出了，他已经……死了！还有妈妈，如果不是爸爸的罪那么大，大到她绝望，她怎么会跳楼？唐启慕，你知不知道他们死了，他们已经死了！”
“……”她悲痛欲绝地往后退了几步，身子蹲下，头埋在膝盖狠狠地抽泣起来。唐启慕看着这个样子的她，心里像是有一把刀在大力地搅动，他走过去，想要扶起她的身子，她却是瘟疫一样地推开，尖叫起来：
“不要碰我！你不要碰我！”
“唐嫣……”唐启慕声音沙哑，心里却是一直向下陷，有一种恐惧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的心脏，心底骤然疼痛到无可复加。
她这是在怪他？她什么都了解了，清楚了，所以，在怪他，恨他！
“你不要叫我，唐启慕……”唐嫣站起身子，不稳地踉跄了一下，“我真的没有想到，那个从来都是我崇拜感激的人，竟然……唐启慕，世界看来确实是很公平，我不怪你，不恨你，我跟你之间已经扯平了。我们……好聚好散吧！”
明明好的天气，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下起雨来。很急的雨声，打得人心里发慌。唐启慕站在门前，隔着一扇门的距离，能听到女人的啜泣。他僵硬着身子，真相总会有大白的一天，他只是没有想到，唐嫣知道的确切的真相，会是跟他在同时。
她的情绪很激动，他的存在只会让这种激动发酵升级，她推搡不动他，最后红着眼睛恳求：“唐启慕，我求你走好吗？……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会给你时间冷静，但是……没有好聚好散这样的说法，对你，我不会放手。”
不会放手……
呵呵……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还不放手？唐嫣闭着眼睛，泪水汩汩，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强势。他凭什么呢？即便他当初的行为不是出于恶意，可他毕竟是对她家里造成伤害了；而今，以爱为名的欺骗，那是可以原谅和容忍的吗？
手机铃声一直在响，唐嫣淡淡地瞥过眸子，竟是舒梓乔打过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