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领着将领们在浩大的队伍前走着。队伍不断地发出惊涛拍岸般的吼声：“成吉思汗——成吉思汗——成吉思汗——”
公元1219年4月，成吉思汗五十七岁。蒙古汗国的大军从三河源头出发攻打花刺子模，世界征服者的历史纪元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在者勒蔑家，百灵鸟一边整理自己的行装，嘴里还一边念叨着：“针线、火石、火绒、生丝棉背心、甲胄、短弓、箭两囊、毒矢、钩连枪——”他从墙上取过钩连枪，说：“这是钩连枪，短刀一把，手斧，还要带上一根套马杆。”他向门口走去。
者勒蔑和速不台走了进来：“父亲，我们是跟您告别来了。”
“怎么？你们不跟大汗西征去了？”
速不台说：“是您不去。”
百灵鸟不高兴地说：“躲开。”
两个人躲开。百灵鸟出了包门，取了套马杆回来：“行了，都齐了。”
者勒蔑见状，问道：“父亲，您，您也要去？”
“废话！大汗宣布十六岁以上，七十岁以下，没有留守任务的都要随军出征。”
者勒蔑说：“您今年都六十九岁了，到花刺子模不就七十了？”
“可现在我不是六十九吗？”
速不台说：“我去跟大汗说说。”
“回来！你怕我死在外边？可蒙古人不死在战场上，还是个勇士吗？再说，死，就是睡觉不再醒了一样。人早晚都要有睡下去不醒的时候，我不愿意在自己的巴掌大的蒙古包里睡过去。听说花刺子模是很大很大的地方，我就要死在那儿——西边靠海的地方。”
百灵鸟心驰神往地看得很远。
速不台还要说什么。者勒蔑说：“算了，让他去吧。”
二
花刺子模新都——撒麻耳干。在成吉思汗向他慢慢接近的时候，那个沉浸在不可一世的高傲之中的算端摩诃末，也在加紧备战。
街市上，兵丁在官员的带领下挨户收税。一位杂货店老板不解地问道：“尊敬的长官，伟大的先知知道，今年的税钱我已经交过了，一个黑铜第尔赫姆也不少，我用我的胡须发誓！”那位官员说：“留着你的胡须吧，我们是来收从明年算起，以后三年的税款的。”
老板吃惊地看着那位官员：“啊，安拉，难道世界末日到了吗？”
“差不多，算端要履行他保卫正教的神圣职责，去讨伐该死的异教徒成吉思汗，就要增加赋税，明白吗？”
老板说：“明白了，可安拉知道我没有那么多钱。”
“那就只好用货物抵税了！”
士兵们说着就抢货物，老板拦挡。这时，对面的铺子里捆出一个满脸是血的商人。官员问：“怎么回事？”
捆人的士兵回答：“这个正教徒的叛逆不交税还用恶毒的诅咒攻击伟大的算端。”
那商人争辩道：“长官，我用胡子担保，我只是说算端收了我们的税了，他有保护我们这些纳税人的义务。”
官员说：“啊，我明白了，你要因为这句话丢掉你的胡子——包括头颅。把他押到十字路口去交给刽子手！”
商人被推走了，那位官员对围观者说：“听着，不要把金币化成水灌到脑袋里，妨碍了你们的理智的思考。要么拿出三年的赋税，要么去死！因为我们不去攻打那些野蛮的蒙古人，成吉思汗就会带领东方的异教徒杀过来，大家都会死！”
花刺子模宫廷，宝座上坐着摩诃末。两边盘腿坐着钦察诸汗和海尔汗、札兰丁，还有帖木儿灭里和那个被立为王储的男孩。
海尔汗说：“我的意见是，把花刺子模的军队全部集中在阿姆河畔，利用天堑阻挡住成吉思汗的进攻。他们像兔子一样的蒙古马，还想飞过阿姆河吗？啊？”
有人暗自发笑。
那位国舅哼了一声，一脸嘲笑地说：“既然成吉思汗的蒙古马过不了阿姆河，那么，我们只要派兵把几个渡口守住就万无一失了嘛，何必让全国将士都动员起来？这样会弄得人心惶惶的。”
醐说：“事后，老百姓会因为我们的过分夸张而传为笑谈的。”
札兰丁沉着脸说道：“我的心情没有三位长者那么好。蒙古人真的像诸位说的这么无能吗？”
海尔汗说：“慢，这不是我说的，是蒙古副使——真正的穆斯林麻哈茂德说的。”
“他的话尤其不可信！”札兰丁说，“据我所知，成吉思汗很会用人，从他起兵统一草原开始，他的部将们竟然没有一个对他不忠或者叛变过。焉知这个麻哈茂德不是有意麻痹我们。”
海尔汗说：“他是穆斯林！”
札兰丁反问道：“好像你杀的那四百多蒙古商队也是穆斯林吧？还有被伟大的算端处死的蒙古正使也是穆斯林吧？”
“不要吵了。”摩诃末发现双方互不让步，说：“札兰丁，你还是对这场将要面临的战争说说意见吧。”
“我的看法很简单，”札兰丁说，“我同意将全国军队集中在阿姆河一线，但不是为了防御，而是为了在成吉思汗远道奔袭，人困马乏，立足未稳之时，一下子压上去，歼灭来犯之敌，活捉成吉思汗！”帖木儿灭里说：“好，我以为札兰丁将军的意见是最好的。算端陛下，您决定吧！”摩诃末顿了顿，说：“就没有更好的意见了吗？”哈刺察汗想了想说：“我同意札兰丁王储对成吉思汗力量的估计，我们不可以轻视……”国舅提醒道：“请注意，这里只有斡勤巴黑王储，没有札兰丁王储！”哈刺察汗说：“啊，是是是。可是我不赞同在阿姆河与成吉思汗决战的办法。因为，万一我们不能打败成吉思汗，或者正相反，我军被成吉思汗打败了，岂不一战亡国了吗？”众人愕然。哈刺察汗继续说：“所以我的意见是，把敌人放进来，在我们广袤的国土上消耗他，分散他，再一点点地吃掉他！”札兰丁问：“我们的百姓怎么办？”帖木儿灭里问：“你是让成吉思汗一点点地吃掉我们吧！”海尔汗说：“我看还是在阿姆尔河一线布防的好。”国舅说：“守住渡口就足够了！”“成吉恩汗的军队过不了河，人没有吃的，马没有喂的，会不战自溃！”国相提出了自己的战略设想。札兰丁问：“我们地里不长牧草？不长粮食？”摩诃末站了起来：“不要争了！先议到这儿吧。反正蒙古人来到阿姆河，至少还要有一年半时间。”他站起来走了。诸汗们也都边议论着边走了出去。札兰丁和帖木儿灭里没有动。他们心情沉重地坐在那里。无疑，札兰丁的意见是正确的。如果花刺子模算端真的采取了他的战略思想，也许成吉思汗将兵败阿姆河畔。然而历史是没有如果的。
三
这年春天，在蒙古草原上，成吉思汗的大军在行进。几十头牛拉着成吉思汗的大帐车，骑兵们牵着备用的马匹，大车上拉着炊具，驮马上驮着大毡帐，骆驼群和供食用的牛群、羊群随军前进。
每个士兵穿着生丝棉背心一袭，借以抵御箭矢。甲胄内有一层牛皮，外层满挂铁甲，甲片连结如鱼鳞状。每人备马两匹，换骑而进。身跨短弓一具，利箭两囊，另外还备有毒矢、钩连枪或一支标枪，短刀一把，以及手斧等，以备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战士们每人还带着蒙古套马杆，防止战马中途逃离。
队伍中有投石机、射火机，以牛、驼驮着火炮及防石盾车、登城云梯等。
蒙古军连年征战，人力财力已相当匮乏。常备兵只有二十五万左右。木华黎征金，自然要留下部分精兵。西征的军队究竟有多少人马呢？伊斯兰史学家说有六十万、七十万人。成吉思汗逝世时，拉施德说有军队十二万。日本小林高四郎则认为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万。但有一点是已知的——为了这次西征，成吉思汗动员了全汗国十六岁至七十岁的男人人伍出征，又遣使向新降服的西回纥王、阿力麻里王、哈刺鲁汗征兵。木华黎也从金朝北部送来了5000工匠随军西进。
成吉思汗的大军日夜兼程。
虽然已是晚春，阿勒泰山仍然冰封雪盖，山高路险。
1219年5月，成吉思汗大军铲冰开道强越阿勒泰山。
察合台、者别的先锋军在刨冰开路。
成吉思汗骑马站在高处。在他身边耶律楚材和忽兰妃骑在马上，随他一起观察。山下，纳牙阿指挥工匠们从二十匹牛拉的车上拆下行军毡帐。
这年6月，成吉思汗大军抵达额儿齐斯河畔。
一天，蒙古军来到耶律不花的屯田军驻地。在成吉思汗的中军大帐外，成吉思汗、忽兰妃与中军诸将在一起宴饮。耶律不花与成吉思汗的桌子相邻，成吉思汗高声说道：“怎么样？葡萄酒比马奶酒味道怎么样？这是耶律不花率领两万农垦大军，用自己种的葡萄酿的酒。”
耶律楚材称赞道：“好，味香醇厚，口感极佳！”
者勒蔑笑道：“算了吧长胡子，甜拉巴索的，没劲儿！”
速不台开玩笑地说：“耶律不花老兄，你这玩艺儿只能给老娘们喝着玩儿，哈哈……”
“速不台，你说什么？”忽兰妃生气地问。
速不台一愣，笑嘻嘻地说：“我是说我老婆呢，您可千万别介意！”
成吉思汗故作气愤地说：“你老婆就可以随便说吗？对你的孩子们，她就是令人尊敬的母亲！”
速不台挠头：“对，对，嘿嘿。”
忽兰妃说：“谁冒犯了女人谁就应该穿不上衣服，吃不上肉，喝不上马奶，而且断子绝孙。”
“忽兰妃说的对。”成吉思汗面对诸将说，“蒙古女人们平时比男人多付出一倍的辛苦，战时承担全部巩固后方的责任。我们应当感谢她们，而不是挖苦她们。”
者勒蔑拍了速不台一巴掌：“弟弟，你快表演个百戏赎罪吧！”
成吉思汗指着者勒蔑：“还有你——者勒蔑！你这个哥哥也不怎么样！”
“我？我挺好的呀？”
成吉思汗说：“没有耶律不花的屯垦，我们就没有粮草的接济，就不能以敌人想像不到的速度突然出现在讹答刺城。今天，你吃着耶律不花的、喝着耶律不花的，还挑三拣四！”
者勒蔑站起来说：“我认罚，我认罚！请大汗出题目吧！”
成吉思汗指着者勒蔑：“你表演海东青，速不台表演河里的鱼。”
百灵鸟说：“哈，我有两个多么好的儿子！”
众人欢呼。者勒蔑双臂展开学老鹰飞的样子：“啊，我是辽东名鹰海东青，在蓝天里展翅翱翔。”
速不台把手背在屁股后面弯下腰摆动头，学鱼游的样子：“我是一条快乐的黄河鲤鱼，在水中自在地游荡。”
“啊，我饿了，想咬你一口尝一尝是臭还是香！”者勒蔑张开嘴向速不台扑了过去。
“呸，想吃我，那是你痴心妄想！”
“我瞪圆了眼睛，伸了伸翅膀。”
“我在水面上放了水草，预备了一张粘网。”
者勒蔑冲了过去：“我一下子扎下去，直奔你的脊梁。”
“慢！你没啄着我却钻进了粘网，怎么样？你这馋嘴的家伙，投降不投降？”
众人哄笑。者勒蔑跑到成吉思汗身后：“我即使被扑到了，也能受大汗的恩宠，在狩猎的时候站在大汗的肩膀上。你呢，一旦被打捞上来，总逃不出千炖万煮，变成一碗鱼汤！”
速不台像被煮了似的边挣扎着边倒在地上。
一阵欢快的大笑。成吉恩汗对百灵鸟说：“百灵鸟，你的这两个儿子给大家带来了欢乐，你是不是用你的琴声，使我们解除疲劳呢？”
百灵鸟拉起了马头琴。忽兰妃唱起了送夫出征歌：
跃马去出征，送郎出远门，
人远影消失，犹在望征尘。
青峰旗飘飘，气壮山河摇，
雷霆万钧势，叛逆丧胆嚎。
奋勇挫敌芒，卫国保家邦，
恩爱坚如石，妾身情意长。
家邦被敌攻，慷慨去出征，
暂忘缠绵意，祝郎歼敌功。
那天夜里，突然天降大雪。
早晨，成吉思汗和忽兰惊慌地走出大帐。者勒蔑等早就站在雪地上了，一个个神色慌张。
者勒蔑迎了上来：“大汗，今天就要祭旗出征了。已是夏季六月了，居然天降大雪，是不是长生天示警啊？”
赤刺温也说：“夏天下雪，不是个吉兆啊！”
众人跪下，向天叩头，祷告。
蒙古兵纷纷从帐篷里跑出来，一个个低着头，相继下跪，祷告。
成吉思汗问：“耶律楚材呢？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懂得星相占卜，快请他来！”
郭宝玉用手向远处一指：“他在那儿！”
耶律楚材正站在河边，捻着长胡子吟诗：
雪压山峰六月寒，羊肠樵路曲盘盘，
千岩竞秀清人思，万舸争流壮我观！
郭宝玉喊道：“耶律楚材先生——”
耶律楚材笑吟吟地走了回来：“好山色！我已经饱览多时了。”
成吉思汗问：“长胡子，六月盛夏天降大雪，是不是长生天警告我，不让我西征？”
耶律楚材说：“谁说的？大军将起，天降瑞雪，此乃克敌之兆！”
“真的吗？”成吉思汗一时不敢相信。
耶律楚材斩钉截铁地说：“军中无戏言！”
成吉思汗十分兴奋，说：“好！把长胡子的话传给全军！”
几个怯薛军跑开去喊道：“天降瑞雪，是克敌之兆！天降瑞雪，是克敌之兆！”
人们从恐怖中解脱出来，高兴地叩头感谢长生天。
成吉思汗对大家说：“长胡子熟知玄机神意，我们要昼夜兼程，歇马不歇人，争取了时间，就拿到了胜利。出发！”
蒙古的先头部队进入天山。察合台与书生出身的百户长、工匠若干承担工兵的任务，艰难地在山路上前进。
察合台指挥兵士们架桥。书生百户长领着工匠伐树。他们以极快的速度架起了四十八座桥梁，至今尚存三十二处遗迹。
随后，成吉思汗的军队进入了茫茫的大戈壁。
在烈日和流沙的烘烤下，人们饥渴难熬地蹒跚前进。者别领着先锋部队百余人喘息着往前方探路，不断有马匹倒下。
人们牵着马慢慢前行，又有人倒下了。
一个士兵捶胸大喊：“渴死我啦！你们杀了我，把我的血喝了吧！我不想活啦——”
人们停下脚步，凄楚地看着他。者别说：“杀马喝血吧！”
朵歹问：“没有马怎么打仗？”
者别说：“后续部队上来总会有马骑的。我们得活着才能给后边的人找到大军可行之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