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城里的城墙上贴着一张告示，百姓围着观看。有人问：“上面写的什么事？”
“皇上要南迁了！”
“什么？中都不要了？”
“我们老百姓怎么办？”
“唉，谁会管老百姓的死活呀！”
人群中挤出一个书生——太学生赵肪，一脸愤愤然。
赵肪回到国子监，起草了一份奏章。几十名太学生围着他：“念一念，赵肪。”
赵肪一手捏笔，朗朗读道：“皇帝陛下：鞑靼南侵，国难当头，理应君民同心方能共纾国难。今，陛下南迁，弃生民于水火，势必民心离散，军心瓦解，亡国无日矣！强敌在北，銮‘舆趋南，鞭长莫及，何言抗敌？中都不守，北土必失，宗庙社稷，势将沦丧。我等臣民，不忍国家破亡，切望陛下收回成命，固守中都，国家幸甚，万民幸甚！”赵肪挥笔签名。
众人情绪亢奋，一个个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一座佛寺的配房，耶律楚材正在看赵肪的上书。赵肪等三人立等。木鱼、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耶律楚材放下表章，淡泊地说：“文章写得不错，赵肪年兄的才学大有长进啊！”
赵肪说：“谁让你来品评文章，是让你把名字签在第一个，同我等一起向皇上上书。”
耶障楚材摆手：“不，不，在下已经皈依佛门，受教于万松老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赵肪惊疑：“楚材兄！”
耶律楚材答道：“我，我是湛然居士，法号从源。”
“你？！”赵肪气极，“国难当头你不闻不问，却蹲在这里吃斋读经。你的西天如来和观世音能劝说铁木真不再杀来吗？”
耶律楚材仍十分平静：“我佛慈悲！”
两个太学生生气地说：“走吧，赵肪，我们自己去晋见皇上！”
赵肪卷起上书：“哼，耶律楚材，你个怕死鬼！”
三人跨出门去，耶律楚材念起了佛号：“阿弥陀佛！”
在签押房，完颜承晖对赵肪等几个太学生说：“皇上御览了诸位的奏章，对尔等忧国忧民之心十分赞赏。”
赵肪问：“那么。国都不再南迁了吗？”
完颜承晖说：“啊，皇上南巡，太子和我等留守，并不是要放弃中都嘛！”
赵肪等问道：“既然中都不想放弃，皇上还有什么必要南迁？”
一位学生愤然道：“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尔！”
另一学生说：“皇上的命是命，百姓的命是粪土吗？”
“大胆！”抹捻尽忠拍案站起，“奉劝你们让百姓都给我散去，否则，我的兵士打不过蒙古人，还打得过你们！”
赵肪毫不畏惧：“你好威风啊，抹捻尽忠大人，我等既敢上书皇上，就不怕死！”
完颜承晖劝解道：“诸位冷静！大家都是为国为民，何必剑拔弩张？！赵肪，此事大计已定，难于更改了，诸君就尊重圣意吧！”
赵肪说：“事关国家存亡，焉能听之任之！”
完颜承晖深情地说：“君等大义凛然，承晖十分敬重。在下奉旨留守中都，尚需诸位鼎力相助，若惹怒龙颜，一体治罪，岂不……”
太学生喊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完颜承晖站起，感情激动地说：“我等生死何足挂齿，社稷存亡却事关万民安危。徒单丞相因反对迁都已经忧愤而死，我等再无谓牺牲，谁来守卫中都啊？！我完颜承晖所以隐忍不言，不为苟延残喘，苍天明鉴，为中都百万黎民耳！”
赵肪等人热泪盈眶。赵肪低声说：“走吧。”
三个太学生缓步走出大堂。完颜承晖以手掩面，浑身颤抖。
六
这年夏天，成吉思汗避暑鱼儿泊。四子、三妃及木华黎等跟随在身边。
忽兰妃马上就要临产了。在忽兰妃的斡儿朵外，三公主坐在成吉思汗的身旁，抓住他的手。斡儿朵里传来忽兰妃的惨叫声。
成吉思汗头上冒汗，神色惊慌。三公主安慰着他：“父亲，你别害怕，别害怕！”
成吉思汗说：“啊，忽兰，忽兰，她那么柔弱怎么受得了啊！”
三公主说：“你别担心，女人生孩子都这个样子的。”
成吉思汗说：“不，你母亲孛儿帖，就是生术赤的时候难了一点儿，等生你们的时候，哪一个也用不了烧开一壶奶茶的工夫。可忽兰从正午足足叫喊到太阳快落山了！”
三公主说：“快了，就要生出来了！”
成吉思汗被更尖厉的叫喊声抽了一鞭似的站起来：“好女儿，告诉我实话，她不会死吧？”
三公主像哄孩子似的替父亲擦去头上的汗，安慰道：“看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呀？我是生过两个孩子的母亲了，相信我，啊！”
成吉思汗泪光闪闪地说：“哦，在我的后妃当中，我最敬重的是你母亲，我最依赖的是也遂妃，我最疼爱的就是忽兰了，我不能在我死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她呀！”
三公主捂住父亲的嘴：“别说了，好父亲，走，不要在这里折磨自己了，来，跟我来。”女儿挽着一步三回头的父亲走开了。
成吉思汗坐在小溪边，三公主从水中抓出一条鱼：“哈哈，我抓到了，看，这么大一条鱼！哈哈……”
成吉思汗笑了笑，眼前浮现出小帖木仑抓鱼时的样子。成吉思汗说：“还是放它回去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吧。我们蒙古人是不吃鱼的，可是，我九岁以后，家里艰难得什么肉食都没有了，我们吃过土拨鼠，也下斡难河抓过鱼吃。为了你的叔叔别格帖儿抢了我们给你奶奶捉的鱼，我还用箭射死了他。唉，我那时候怎么会做出那么蠢的事呀，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的那一次罪过！”成吉思汗的眼睛里涌出了泪花。
合答安向这边跑着喊着：“可汗，可汗，你快去看呀！”
成吉思汗一惊，跑向合答安一把抓住她：“怎么了？怎么了？”
合答安哭起来：“忽兰妃，她，她生了个儿子！”
“我的长生天！”成吉思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像哭又像笑地“呵呵”起来。
三公主说：“快呀，还不快去看看！”
成吉思汗跳起来，跑向斡儿朵。
在忽兰妃的斡儿朵，成吉思汗爱抚着忽兰妃的秀发喃喃地说：“忽兰，你是一只纯净河水中的蚌，给我生了珍珠一样宝贝的儿子！”
忽兰妃含泪说：“可汗，也许他是个女儿更好些。”
成吉思汗诧异。忽兰说：“如果是个女儿长大了可以嫁给哪个归附部落的首领或者哪位爱将，让他们永远对可汗忠心耿耿。”
成吉思汗问：“是儿子怎么？”
“我看见察合台和术赤像公山羊一样的顶撞，我真不知道这个孩子在他的四个功勋卓著而又强悍有力的哥哥眼里，是个什么样的地位。”
成吉思汗站起像训斥四个儿子似的说：“什么地位，你的儿子将和孛儿帖的四个儿子享有一只羊羔也不差的同等权力！”
忽兰妃摇摇头：“那对他就一定是福吗？”
成吉思汗说：“只要我活着，我的儿子都是尊贵的！”
合答安进门来：“可汗，纳牙阿说有重要军情秉报。”
成吉思汗说：“合答安，好好照顾忽兰和这个孩子。”
成吉思汗欲出门，忽兰叫道：“孩子叫什么名字？”
“叫阔列坚吧！”
成吉思汗刚刚走出忽兰妃的斡儿朵，迎面遇上了纳牙阿。
纳牙阿说：“大汗，我们派往宋朝的和亲使节，被金国扣留了。”
“哦？金国皇帝的胆子大起来了嘛！”
纳牙阿说：“金国的新皇帝迁都到南京（今开封）了。”
成吉思汗思索了一下说：“有这两条就够了！我要用马刀教训教训那个金国皇帝，和我成吉思汗不讲信义，是要流血的！”
七
1214年6月，蒙古军第二次讨伐金国，由北口进攻景州、蓟州、檀州、顺州等地。
7月，金太子完颜守忠逃出中都。
10月，木华黎率军进攻辽东。
1215年正月，石抹明安、耶律兄弟指挥攻城，蒙古军攻破通州，逼近中都。
中都城外，到处都是蒙古军旗幡招展的大营。
中都的城头与箭楼上戒备森严。
这年3月，金守将完颜承晖送血书至开封请求增援。新皇帝派文职官员御史中丞李英增兵运粮支援中都。4月，增援部队被蒙古军消灭于霸州，中都粮尽援绝，危在旦夕。
中都城内，路边的树枝光秃秃的。粮店空空如也，门口倒毙着饿殍。
两个兵士拖着一具死尸往车上装，一个男子跑过来从死人腿上割下一块肉，被士兵打得头破血流。
在御花园里，完颜承晖、抹捻尽忠、完颜师姑三人坐在石桌旁。抹捻尽忠指着桌上的马肉说：“听说完颜丞相要计议守城大事，我让人杀了一匹战马。来吧，死了也别当饿死鬼！”
完颜承晖拿起一条肋扇说：“把战马都杀吃了，还怎么出城退敌呢？”
抹捻尽忠苦笑：“什么？还出城退敌？！如果在南京再次增援之前，能不让蒙古人打进城来，就是你我的造化喽。”
完颜师姑吃一口马肉说：“皇上还能再派援兵吗？”
三人沉默。
完颜师姑又说：“如果不派援兵，不用蒙古人攻城，不出半个月，我们就都饿死啦！”
完颜承晖说：“自圣上和太子南迁，我就准备以死报国了。现在，就让我们死出个样子吧！”
抹捻尽忠与完颜师姑向园外走去。完颜师姑问抹捻尽忠：“元帅真的准备与丞相同死社稷吗？”
抹捻尽忠苦笑：“我名叫抹捻尽忠，看来真的要为皇上尽忠了吧！”
师姑说：“如果皇上是个明主倒也值得。”
“嗯？”抹捻尽忠站住，审视着师姑。叹口气说，“你是说突围而走？”
“只要突围出去，自有尽忠的机会，强似在这里坐以待毙！”
抹捻尽忠拉住完颜师姑走进假山洞里。一小校发现，退了回去。
完颜师姑随小校走回凉亭，完颜师姑拱手：“丞相呼唤下官不知有何见教。”
完颜承晖说：“请坐。我忽然想起了司马光关于君子和小人的论辩，你的汉学功底颇深，所以当面请教，此语出自哪一篇？”
师姑说：“您是说司马公关于智伯的评论吧？”
“对，对，对！”完颜承晖拍着脑袋说，“我想起来了，司马公好像说：‘德胜才为君子，才胜德为小人。’‘小人以才济其恶则无恶不至矣！’这似乎是指……”
完颜师姑说：“是指智伯因才傲世，无恶不作。”
完颜承晖感叹道：“可惜智伯不死！”
完颜师姑—惊站起。完颜承晖说：“你同抹捻尽忠同恶相济！”
完颜师姑强词夺理：“求生之心人皆有之，我等此举也是迫不得已啊！”
完颜承晖说：“这倒也合乎人之常情。你们原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中都？”
“今日傍晚。”
“你密谋败露还想走吗？”
完颜师姑说：“听凭丞相发落。”
完颜承晖叹了一口气：“抹捻尽忠冲出去也逃不出个死，你也死吧。”
“可以。”
“我不想让你的后人知道你是个叛逆，无论如何我们还是一个祖先。”他从小校腰间抽刀递给完颜师姑，“就算你自刎殉国吧！”
完颜承晖转过身去。完颜师姑接刀掂了掂说：“丞相，我想告诉你，抹捻尽忠并不是因为我的挑唆才逃走的。”
完颜承晖没有回头：“忠奸是非留给后人去评说吧！”
完颜师姑横刀自刎。
将中都作为金朝的首都，是海陵王的一大历史功绩；而放弃中都，迁都开封，则是金宣宗的一大失误。面对着兵力有限的蒙古军的进攻，“聚兵积粟，固守京师”的确是当时的上策。而金宣宗与太子却相继南逃，无异于将首都和黄河以北拱手相让，金朝灭亡的命运已经无可挽回了。
攻克中都，降服塔儿浑夫人
一
御花园里虽然花红柳绿，但在完颜承晖眼里出现的却是枯枝败叶，他悲哀地想：“花开花落总有时。难道说繁花似锦的中都今天就到了凋谢的时候了吗？”
身边的小校看了看完颜师姑的尸体，说：“他死了！”
完颜承晖依然没有回头，向小校发布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命令：“让士兵们打开四门，铁木真是不杀不抵抗的军民的。”
小校瞠目结舌：“丞相？”
完颜承晖说：“你也逃命去吧！”
“那您呢？”
“我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嘛！”
黑夜降临了。书房中只剩下完颜承晖一个人，他在挥笔疾书。这是他写给金朝皇帝的最后一个折本，是用自己的耿耿忠心向皇上告别：
皇帝陛下：臣不辞危难，受命留守中都。岂料臣无旷世之才，难当千钧之任，中都旦夕不保。与其俯首就擒，莫如以死报国。望陛下多多保重啊！
罪臣完颜承晖泣血顿首拜
贞佑三年五月二日
突然，外面人声鼎沸。
成吉思汗在耶律兄弟陪同下大步走进书房，发现完颜承晖坐在椅子上，笑道：“都元帅，我们又见面了！”
完颜承晖端坐不语，众人惊疑。耶律阿海上前细看，发现他嘴角有血。耶律阿海打开桌上的酒壶盖嗅了嗅说：“他喝了鸩酒。”
成吉思汗有些失落之感：“太可惜了，他是个英雄！就按女真人的礼节，厚厚安葬吧！”
成吉思汗与众将来到金朝的禁城，走上金殿。他看看这儿，摸摸那儿：“好，新鲜，哈哈，这金国的皇帝倒是真会享受。他们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者勒蔑说：“可惜，这金銮殿若是也像咱们的大帐车一样能用四十条牛拉走就好了！”
“你这里面装的是牛脑子吗？”成吉思汗指着者勒蔑的头说，“宫殿拉不走，宫殿里边的好东西还拉不走吗？”
者勒蔑笑了：“我早就想好了，好东西一样也剩不下，全拉回草原去。”
“可汗，中都的府库都已经派人看守好了，所有财物正装车陆续运走。”失吉忽秃忽从外面走来，向成吉思汗报告。
“好，把紫禁城里的财物也都运走！”
成吉思汗与将领们往殿外走，郭宝玉迎了上来。成吉思汗问：“郭宝玉，那个耶律楚材找到了吗？”
“可汗，我带人去他府上，府上人说他不知去向。”
“哦？你带五百人把他的府第保护好，不许任何人骚扰。”郭宝玉应声而退。
成吉思汗自嘲地一笑：“这个耶律楚材好大个架子！”
者勒蔑说：“他又不会打仗，要他有什么用？”
“有用没用，见着以后才知道嘛。”
速不台说：“对，没有用再杀了他也不晚。”
成吉思汗纠正道：“不，是他不肯为我所用，再杀了他。”
一行人走出禁城。
成吉思汗的中军大帐仍在城外。成吉思汗高兴地站在帐外，看着一辆辆大车装满财物向大营运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