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不好直接指责马文,示意他坐起来,却转向一直缄默不语的两位新提拔的亲信大臣:
“你二位也可谈谈看法,有什么话尽管说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隆科多早就想说几旬了,但他也有自知之明,这种场合,皇上不直接询问,哪有他插话的地方。既然皇上问到自己,当然有权发表点见解了。
“以微臣之见。二阿哥的太子之位当废。”
此话一出,让马文与曹寅都不免吃了一惊,康熙也颇感意外。
隆科多不管众人对他有什么看法,继续说道:
“尽管有‘人恒过然后能改’之说,这人毕竟犯了过错,无论错大错小都有害于国也有害于民,给大清江山社稷皇室威信造成不良影响。至于能否改正或彻底改正一时还难以辨别,能够改了仍有一个污点,倘若不能改,这其中的损失就更大了,也影响对更合适储君的选择。皇上有十七位阿哥,德才兼备者不乏其人,为何一定要放弃有德有才之人而抱残守缺,盯住一个人不放呢?这岂不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见树木不见森林?”
曹寅见隆科多口无忌言,话又说得狂放、盛气凌人,内心很不服气,不等他说完,早已气不打一处来的马文厉声训斥说:
“隆科多,你不知天高地厚,胡言乱语,大放獗词,你何德何能在此对众阿哥评头论足?不要凭着几分运气立几件人人都能立的功,就不知自己多粗多长了。”
隆科多也不示弱:“马中堂依老卖老,三番五次维护太子爷,是真正为大清国运着想,还是另有私心,马大人该不会是皇上所说的太子爷外交的廷臣吧。”
马文想不到隆科多敢直言冲撞他,并毫不给他面子,有点恼羞成怒,当着皇上的面又不好发作,否则,岂不表现他心胸狭窄气量短浅。俗话说:大将头上能跑马,宰相肚里能行船。马文强忍心中怒火,淡淡地问道:
“依隆将军之见,哪位阿哥可以立为皇储呢?”
“众皇子可谓各有其长,各有其短,无法评出高低,综合而论,大阿哥以稳重见长,三阿哥以文采见长,四阿哥以务实见长,八阿哥以机敏见长,十三阿哥以率直见长,十四阿哥则以智谋见长。当然,其他阿哥也都有自己的优点。如果从治理国家这一点讲,四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都具有立为太子的资格,至于谁最有资格也应该经过长久考查后由皇上确定,不是我等做臣子轻言而定的。”
曹寅带着讥讽的口吻说:“别人都说隆侍卫是位粗人,老臣却不以为然,听隆将军之言,对众阿哥的言行都十分认真研究过。隆侍卫很赞赏四阿哥、八阿哥、与十四阿哥,是凭感觉而论,还是与三位阿哥都深交过,真正了解他们。看人不能仅从表面,不知道不要自作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其后果是害人又害己。”
隆科多反唇相讥:“照曹军门这番话,你一定更了解众阿哥,请问曹大人,依你之见谁最合适立为太子?”
曹寅冷冷一笑:“皇上并没有作出废去二阿哥太子之位的决定,谈什么另立太子。”
康熙示意不让他们争论下去,十分痛心地说:
“朕也不想轻言废立,但是,事到如今也由不了朕呀,既然胤礽是扶不起来的刘阿斗,朕只能告祭天地祖宗,废去他韵太子之位,上合天意,下顺民心。”
康熙从痛心疾首中抬起头,向一直没有发表任何见解的张廷玉问道:
“衡臣,你的见解呢?”
张廷玉已经猜透皇上的心思,迫于各方面的压力将胤礽太子之位割去已无法更改,但皇上并没有产生另立太子之心,如此看来,皇上还是给胤礽一个机会。
因此。张廷玉谨慎地说道:“太子的罪责本不可饶恕,但废立乃国家大事,稍一不慎会动摇国家根本,必须慎而又慎。众阿哥本来就心存芥蒂,个个跃跃欲试,早有攫取太子之位野心。如今太子事发,众阿哥必定群起而攻之,落石下井之人也未尝没有,倘若皇上再废去太子名位,势必引起新的储位之争。权衡得失,皇上不如先割去太子之位,令其闭门思过,等一年后再根据太子言行决定废立大事。”
康熙听了连连含首,张廷玉这几句正说到皇上心里。康熙有习惯,自己想做的事却又不直接说出,而让近臣去说,他再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康熙扫一眼众人,然后装作极不情愿的样子说:
“就按衡臣所说的办吧,你等草拟一个诏告天下的诏书,将太子惩处之事颁告天下。”
康熙话音刚落,曹寅急忙阻止道:
“皇上,臣有一言进谏?”
“请讲!”
“皇上南巡在外,八旗兵马尽在京畿,万一太子不服起兵滋事后果不堪设想,依臣之见暂缓将太子处罚诏告天下,等皇上回京后再作惩处也不迟。”
康熙轻蔑地哼了一声:“谅他还没有这个胆,也没有号令八旗子弟的本领,即使他纠合驻京兵马滋事,不须我动一刀一枪,只要朕在马上一声号令,兵将就会倒戈将他剁成肉酱。”
康熙话音未落,大观园后院就传来士兵的吆喝声,夹杂着叮哨碰撞的刀枪声。康熙一惊,没来及喝问发生了什么事,就有一名大内侍卫匆匆进来报告说:
“后院发现刺客。”
曹寅急忙问道:“大约有多少人?”
“因雾大看不清楚,据守卫兵丁报告,刺客人马较多,像是有备而来。”
曹寅站起来说道:“估计是到后院监牢里劫狱的。大家不必惊慌,隆将军在此护驾,我到后院擒拿刺客。”
曹寅又调集十位大内侍卫前来稻香村护驾,自己则带着护院将士追捕刺客去了。
康熙久经杀场,征战南北,对这类似的行刺事件也经历不少,他并不怎么害怕,但他有一种无名的忧虑。自大清入主中原以来,各地反清势力屡剿不断。三藩作乱虽然最终被铲除了,但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耗费八年时间,比入关扫荡中原一统天下所用的时间还长。倘若三藩之间互相协作,步调一致,其后果真不堪设想。好在吴三桂、耿精忠、尚可喜三人都是出尔反尔无耻之徒,不得民心,又各怀鬼胎才被自己各个击破。
此后,小规模反清活动一直不断,入宫行刺事件也有多起。就是这次南巡,在扬州不也遭到两人行刺吗?不是隆科多救驾及时,自己不死也要重伤。两名刺客仅被生擒一人,如果今晚前来劫狱救人,说明其同党不在少数,是有备而来。唉,肃清反清势力仅靠杀是不行的,必须想办法威服其心,让汉民诚心接受我大清朝的统治。
外敌未去。内讧又起,西北边陲未定,西南苗民又趁机闹乱,再加上连年黄河、淮河的涝灾,各地贪官污吏也趁机巧取豪夺,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国库所存银两用来赈灾尚且不够,如果遇上非常之年,国家岌岌可危。
自己年近六十,精力一天不如一天,众多的事急需整治,都因人手不够而一天天推迟下去。几位跟随自己多年的能干近臣退的退,老的老,而新提拔的人一时还看不出良莠不敢轻意委以重用。
康熙想至此,侧目看看张廷玉与隆科多二人,微微点点头,二人一文一武还可以重用。
令康熙痛心的是皇太子平庸无能,而且贪财好色,不理解他的一片苦心。自己一旦有所不测,这样一个烂摊子交给胤礽这样一位庸才皇帝如何收拾局面,康熙不能不忧心忡忡。他把十几位皇子反复比较一下,隆科多刚才的话有些道理,虽然众皇子各有其长,各有其短,有治理天下之才的人也仅仅是胤禛、胤祀与胤禵三人,他们三人谁最合适呢?胤禛做事果断也较有处事才干,但为人心机太深,表里不如一。胤祀待人一团和气,八面玲珑,但缺少为君的果断与魄力,女人气太浓。胤禵有胆有识,智勇双全,行军布阵样样精通,领兵打仗也能做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似乎更具帅才,但与君王的要求也似乎缺少点什么。
嗨,知人难,用人难,知人善任更难。自己的儿子都不能做到知人善任,更何况其他朝臣了,自古至今有多少英才被埋没也就不足为奇了。无怪乎有人感叹:何世无奇才,遗之在草泽。
浓浓的大雾阻挡了人的视线,只能听到后院刀枪的撞击声和杀喊声。马文与张廷玉多次劝皇上休息,康熙都拒绝了,隆科多只好找一件鸭绒毯子给皇上披上。
众人一直陪坐到天亮,大雾才渐渐散去,双方的争斗也渐渐停止了。曹寅拖着受伤的胳膊来到稻香村给皇上问安,康熙一看曹寅满身血污,受伤不轻,关切地说:
“曹侍卫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多礼。”
隆科多扶起曹寅,康熙这才问道:
“双方死伤如何?是何方贼寇来此闹事劫狱?”
“兵丁正在打扫,清点人数。至于何方贼寇尚不了解,不过,贼寇死伤惨重,不但没有劫走要犯,而且有一位头领被擒,只要刑审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康熙十分满意:“一定要从捕获的歹徒中查出贼首贼窝,将所有歹徒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康熙话音未落,一名大内侍卫就跑来报告说:
“曹大人,不好,曹公子他,他伤势过重不治而亡。”
曹寅仅知道儿子受伤,但不知伤势如何,如今一听儿子死了,几乎昏厥过去,众人扶住他,曹寅强忍心中的悲痛到后院探视儿子。
康熙略一沉思说道:“传朕的旨意,追封曹颙为一等侍卫,其葬礼也应按一等侍卫的礼仪办理,曹家享有世袭国公之殊荣,其子长大后承袭其父的一等侍卫之职。”
圣旨一下,曹家众人一齐谢主龙恩,这对于曹家也算是一种补偿吧。尽管儿子死了,但世代享有国公的特殊待遇在皇室以外尚没有第二人,何况孙子长大后就是一等侍卫,许多将官疆场撕杀一辈子也换不来这个封号。
昨晚的变故对于曹家算是喜忧各半。
天微明,荣国府遭到歹徒袭击的消息就不胫而走,驻在南京的各大小官员纷纷赶往荣国府叩拜皇上,请罪问安。众人一听说皇上平安这才放下心来。
二、登龙术
邬思道隐匿心志归附胤禛,初出山即显才华。胤禛以为得到“卧龙凤雏”一样的旷世之才。邬思道斗室论天下,他为胤旗谋划的登龙术,恰恰正是他施展的屠龙术。究竟何人登龙?义屠什么龙……太子被废的消息诏告天下,举国震惊。
接着,是太子党的瓦解,许多与太子关系密切的官员接二连三被撤职、降职,甚至充军发配。当然,也有人暗自得意,幸灾乐祸。
太子职位空虚,平时那些早就垂涎三尺的阿哥们更是蓄积力量,跃跃欲试,一场新的储君争夺战拉开了序幕。
胤禛从荣国府回到华亭馆,走起路来特别带劲,也特别轻快,脚下生风似的。说起话来也一改往日的尖酸刻薄,柔和多了。胤禛怎能不高兴呢?笼罩在心头的一块浓云消失了,仿佛云散天晴一般,他又看到多日不见的太阳,心中充满阳光,心头升起希望。
胤禛也感到这一年多来造物主似乎特别垂青于他,他所做每一件事都十分顺利。不仅顺利完成赈灾任务,还找到多年困绕心头的宝藏,解救了十三阿哥的困境,让胤祥对他感恩戴德,而且得到几位足智多谋的幕宾。古人所说的“得人心者得天下”,在胤禛看来,这“人心”不是指一般平民百姓,主要是智者之心,指为君王出谋划策的那些谋士、军师们的才学水准。纵观历史,所有得天下的君王旁边不都站着几位杰出人才,所有大有作为的帝王背后也都存在一些贤臣良将。君王靠他们赢得一统天下的千秋霸业,他们则凭靠君王赢得生前身后名。
没有姜子牙周文王不能成就周天下,没有张良、韩信、萧何等人,刘邦一个地痞无赖怎会成为开国之君。极负盛名的唐宗宋祖不也是靠魏征、赵普这些人为他确立历史上的显赫地位吗?相反,项羽虽有举鼎之力,勇冠三军,因为没有听从范增之言落得垓下惨败,身死异地。
胤禛庆幸自己这次江南之行给他带来的诸多好处。
胤禛来到邬思道所住的华亭馆后院书房,老远就听到一阵纯朴清绝的古韵。嗬,正是那首流传千古的《高山流水》,也正是因为这首曲子,才有高山流水觅知音之说,俞伯牙与钟子期的故事也因之被传为佳话。
胤禛刚走进房内,邬思道就急忙停琴起身相迎,胤禛上前按住了他:
“先生不必多礼,我是特来看看先生的,邬先生在此住得还习惯吧,如果手下人有服侍不好的,先生说一声,我一定严惩他们。”
邬思道欠身说道:“承蒙四爷厚爱,让我住在这么一个优雅的环境里,实在受之有愧。一个人深居深山寺院习惯了,养成了孤僻之性,乍一来到这六朝古都繁华街面真有些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胤禛笑道:“邬先生慢慢会习惯的,世易时移,人随境迁,人的一生本来就如浮云飘忽不定,怎会在一个地方呆一辈子呢?过一段时间办完这里的事咱们就回京城,那里才热闹呢。到时候,我陪邬先生好好溜达溜达。”
邬思道立即受宠若惊地说:“邬某一个残缺不全的入能有幸被四爷收留门下,这已是邬某祖上的阴德,对四爷的知遇之恩尚没有回报,怎敢劳四爷大驾陪我游山看景呢?”
“听戴氏兄弟说,邬先生也是大户人家子弟,自幼饱读经书,因南闱科场案受累,被奸人误伤致残,不知邬先生家中还有什么人?如果方便也可接到京师一同居住。”
邬思道一听胤禛提及家事,立即热血沸腾,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心头涌起,他恨不得扑上去将胤禛掐死,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只能把一切仇恨的火焰强压心底,他要忍耐再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但邬思道实在控制不住内心的伤痛与悲哀,泪水悄悄从眼角涌了出来,滑过干瘦的脸。
那天晚上,张潜斋带领一帮人马闯入荣国府劫狱,遭到清廷大内侍卫的袭击,不但没有救出张思逋,而且损失惨重。
邬思道的心情刚刚平静下来,胤禛又突然提及他的身世,邬思道怎能不伤心落泪呢?
胤禛见邬思道未说话先流泪,知道触痛对方心事,立即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