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乾隆皇帝在早年肃贪时,不论是山西的萨哈谅与喀尔钦、湖南的杨灏、云贵的恒文,或是山东的蒋洲、贵州的良卿、云南的钱度,甚至皇亲贵戚高恒,都是以极严厉的手段处置的。可是到甘肃冒赈案之后,皇帝的态度显然变了一些,他又想“于惩创之中,仍寓矜全之意”,行宽仁之政了。这种始严终懈的肃贪作风,绝对影响到肃贪工作的成效。
最后我们再从乾隆朝若干贪案与皇帝本身的关系来看,历史的教训可能就更显明了。云贵总督恒文、盐政高恒、叶尔羌办事大臣高朴等贪官,如果不是“办贡”或供应皇帝江南巡幸,他们就没有筹措收集贡品的藉口,更不会有借机捞钱或造成亏空的可能,这些贪案可见都与皇帝有关,甚至可以说是因皇帝而起的。另外,乾隆皇帝藉大臣“办贡”来肥己实在是不当之事,但是更坏的事是他在惩贪肃贪后又抄赃入己,结果使国库与皇室成为贪赃的最大受益者。还有更可怕的是乾隆皇帝同意和珅倡设“议罪银”的法条。“议罪银”又称“自行议罪银”,这一法条规定:凡犯有过失的地方官员,可以纳银赎罪,免去处罚,而议罪所罚银两,不交户部,由军机处催交内务府,实际上是内务府的特别收入,全部归皇帝所有,这真是为皇家开辟了大财源。近代史学家邓之诚说:“乾隆以军旅之费,土木游观与其不出自正供之费,岁无虑亿万,悉索之和砷,和珅索之督抚,督抚索之州县。”这一连串的“索”,怎么能不造成贪污大案?乾隆五十五年,内阁学士伊壮图反对议罪银,向皇帝上了一件奏章,内容要点有:近来规定,总督、巡抚有过时,可以“罚银数万,以充公用”,而可以免其罪。这规定极为不妥,因为督抚如能自请认罚银两获得免罪,则“在桀骜之督抚,借口以快饕餮之私”,即清廉者亦不得不希冀属员资助,“日后遇有(属员)亏空营私重案,不容不曲为庇护”,因为他认为“是罚项虽严,不惟无以动其愧惧之心,且潜生其玩惕之念,请永停罚银之例”。尹壮图想挡皇帝财路,当然遭到指责,几乎被皇帝处死。
乾隆六十年中,皇帝不断大兴狱案,严惩贪官,杀掉不少官员;但是贪案仍是层出不穷,不能断绝。以上列举各点,似乎可以提供其中的主要原因所在了。诚如《清史稿》中说的:
高宗(即乾隆皇帝)谴诸贪吏,身大辟,家籍没,谬及于子孙。凡所连染,穷治不稍贷,可谓严矣。乃营私玩法,前后相望,岂以执政者尚贪侈,源浊流不能清欤?抑以坐苞苴败者,亦或论才宥罪,执法未尝无挠欤?然观其所诛殛,要可以鉴矣!
我个人以为这是乾隆朝贪案的持平公论。
十一、无非一念为民生
乾隆朝贪案特多,应该是与国家的经济发展以及人民的生活改善有关。如果民间不富有,贪案显然也会较少发生。乾隆时代,在政治统治日益巩固的同时,皇帝也采取了一系列有利于经济发展的措施,使整个国家的经济得到迅速的扬升,也使清朝进入鼎盛的时代。
乾隆发展国家经济是从“爱养民生”基调上开始的。他在即位后不到一个月,就降谕强调他了解“本固邦宁”的道理,他要“爱养元元”。他完全赞同孟子的看法,人民必须有“恒产”,因为有了恒产,才能产生恒心。百姓有穿有吃,才能“知礼义”,如此民心才能安顺,天下才能太平。但是皇帝也清楚地看到当时面临的一些问题,如“生齿日繁”、“地不加广”等等,人口不断增加,耕地不能加广,当然就“民用难充”、“民产难制”了。
乾隆所说的“生齿日繁”是事实。清朝入关时在册的全国人口是一千零六十三万余丁,康熙平定三藩动乱时,全国人口约七千万。由于当年政府收丁银的人头税,很多壮丁为逃税而不报户口,所以全国人口的数字绝不正确可靠。康熙五十年代以后,政府宣布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德政,雍正时又推行摊丁入亩政策,壮丁不需要逃税而登记了,人口统计才开始反映真实的情况。在乾隆初年进行人口普查时,竟发现已超过一亿四千万。乾隆二十七年又突破了两亿的大关。到乾隆末年,全国人口达到三亿之众。人口剧增,土地却没有相应地大量增加。据史料所记,明朝神宗万历六年(一五七八)全国在册民田为七百零一万余顷,加上屯田五十九万顷,共为七百七十多万顷。经过清朝康、雍、乾祖孙三代的不断努力垦荒,到乾隆四十九年,量得的全国总耕地面积为九百八十万顷左右。耕地增长在近两百年中才达三成,而人口暴增已是好几倍之多了,粮食生产在当时难怪被皇帝列为重要大政。
乾隆二年五月,皇帝特颁谕旨两道,强调务农劝农,专讲“重本务本”的事,他说:“食为民天,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而耕九余三,虽遇灾年,民无菜色。”他又提到种稻、黍的方法,有“水耨火耕之异”,南方人多不谙习,北方人更不讲求,他认为这是地方官的责任,总督、巡抚等绝少“课百姓以农桑本务者”,从今以后,应该“驱天下之民,使皆尽力南亩”,地方官必须“身先化导”。尤其北方几省对耕耘方法疏略,以致常闹灾荒,官员应详议劝民耕种办法,提高生产技术。皇帝甚至规定,督抚等官以民务农桑与否,作为对他们工作考核优劣的标准。不但如此,皇帝在谕旨里也要求有关部门编写农书,他说“农桑为致冶之本”,皇祖康熙曾绘耕织图,“以示劝农德意”;皇父雍正也屡下劝农之诏,并亲耕藉田。他认为自古以来,“为耒耜,教树艺”,都是明君应做的事,而播种的方法、耕耨的季节、防旱驱蝗之术,在各种经籍里记述得很多,也很详尽,有关官员应当把这些资料荟萃成书,颁布中外,“庶三农九谷,各得其宜,望杏瞻蒲,无失其候”。他命令南书房的翰林与武英殿的官员尽快编纂进呈。一年之后,这部专书编好了,共七十八卷,皇帝定了书名为《授时通考》,传授一些农业的专业知识。
皇帝为了关心各地的农事收成、雨水粮价,命令官员在奏摺里向他报告庄稼生长情形、气候变化,隐瞒灾情的要受严重处分。他又相信“天人感应”之说,如遇水旱大灾,他都虔敬地举行祈晴、祈雨大典祈求风调雨顺。他一生写下的诗文当中,有不少是“喜雨”、“报雪”等的即兴吟咏之作,反映了他重农的思想。
皇帝除了要求地方官劝戒百姓耕种、传授进步耕作技术外,又推广其他农作物的种植。有些地区如贵州遍地多桑,但不知蚕丝之利,皇帝就责成官员雇募别省种棉织布或饲蚕纺织的专人去设局教习。他又命有些省份多植树、植棉,以利用地利。他又指示“牛为农事之本,民赖以生”,严禁屠杀,这也是有利农业发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