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的各开放港口,都有海员俱乐部,那是国家办的。在西方却不是。
我第一次知道国外的海员俱乐部是1983年初在加拿大的罗伯特太子港。一天下午,一个身穿黑风衣的男人来到我们船上,他自我介绍说他是海员俱乐部的人,请我们去他们那玩,说着他递给我一堆资料,我翻了翻,大部分是介绍罗伯特太子港的风土人情的,但介绍海员俱乐部的材料却有很多宗教内容。我又看到来人内衣领子是白色的脖圈。就问他是不是神职人员。他说是,我一听就警惕了,果然我没猜错他是传教的神父!我告诉他我们中国海员不信教,船长也不欢迎传教士上船,他听了后说中国不是信仰自由吗?为什么这样?我才不管他说啥,反正我半礼貌半哄的把他赶走了。
半年后,我们又到了加拿大的温哥华,一天下午我和两个水手从城里回船,路过一座建筑时,一个水手指着它说:“看!海员俱乐部!咱们进去看看?”
“有啥好看的,又是教会办的,当心回去政委知道了克你!”我说。
“怕啥?我就是党员,进去看看还能入教了?”水手坚持着,另一个赞成去看看。
“好吧!进去看看。”我其实心里也有点好奇。
那是一座很大的楼房,房沿上挂着“海员俱乐部”的大字招牌,高高的尖顶上树着十字架,但又不是教堂的建筑风格。我们一进门就有一位中年妇女微笑着迎了上来。
“你们好!欢迎你们来俱乐部,我是史密特夫人,请你们在签字簿上签个名好么?”
我一看签字簿上有船名等要写的资料,就不想填了,转身想走,史密特夫人请我们等一等,从里面叫出一位中国人。
他一见我们就用中国话说:“你们好!我姓王,欢迎你们来玩,我知道你们来这有些顾虑,不要紧,不签也行。你们到娱乐室随便玩。”说完他向史密特夫人低声解释了一下,夫人听后微笑着请我们往里走。
里面很宽畅,中间是一间大厅,厅里有一个小小的巴台,厅两侧有休息室,图书室,台球房,各国海员有几十人,有的在聊天,有的看书,有的在玩台球,我们玩了会台球后在图书室里拿了几本感兴趣的书到休息室看了起来。
王先生进来了,他对我们说,这间俱乐部也是教会办的,但不是非得向我们宣传宗教。而是一来为信教的海员提供宗教场所,二也是为海员们提供交流休息的地方。今天是星期天,一会有做礼拜,我们愿意就去看看,不愿意就在这玩。
他一说我才想起今天是做礼拜的日子,但我们还是不进礼拜堂,王先生也不勉强,还告诉我们礼拜后有舞会,叫我们到时一块玩。
到了时间,海员们大多去作礼拜了,我们还是看书,玩台球,礼拜完了后,人们把大厅的地毯卷了起来,擦亮地板,放起了音乐,俱乐部里的女士们和海员们跳起了交谊舞。
王先生又走了过来说:“在这的女士都是教友,本地中产家庭的夫人,她们是志愿到俱乐部服务的,我们不必客气,尽可以请她们跳,不会跳她们也会教你。”
我本来在大学时就是舞场的活跃分子,一听王先生这么一说就站了起来,邀请史密特夫人下场,她高兴的接受了我的邀请下场跳起来。她跳得非常轻柔,身体的舞动合着乐曲的旋律,完全是跳出了对音乐的感受。我不由的称赞她跳的好!她笑着说她这是第一次与中国大陆海员跳舞,说我也跳的好,问我在中国是不是人们也跳老派的交谊舞,我说是的,摇摆舞和的士高还没流行起来。
跳了一会,我们看天色已黑,按船上的纪律天黑前必须回船,就向史密特夫人和王先生告别,他们一边送我们到门口,一边说希望中国海员有机会常来玩。
以后,我再也没去过那个海员俱乐部,毕竟教会办的场所去多了,还是犯纪律的。
1986年初,我工作的“POLO”轮靠上了美国的帕斯卡勾拉港码头。刚靠上就有一个半大孩子上船来说请我们去海员俱乐部玩,我说我们没有登陆证不能进城,男孩指着码头上一座组装房说那就是海员俱乐部。不用出码头就有海员俱乐部?呵,这教会的房子盖到码头里来了!
说起登陆证,很多国家对我们海员登陆实行登陆证管理制度,一般是到港后当地移民局根据船长报上的船员名单当时签发,唯独美国对社会主义国家很严,必须在船离开上一港时按美国使馆发的申请表格填上每个船员的身高、肤色、头发颜色、体重、以前进入美国的记录等等资料报给美国大使馆或领事馆,大使馆审查后寄给美国移民总局,总局审查后再发给船所到港的移民局,港口移民局才能发给登陆证。以前我们经常是船到港了,程序还没走完,就拿不到登陆证。后来到上世纪90年代美国改进了,不用报大使馆了,除了第一次到美国的船员不发登陆证,其他人当时就发。这是后话。
三天后,又有一个男人上来说请我们去海员俱乐部玩,我说:你们不是请过了吗,这几天我们也有人去过了。他说:那是上星期值班的人家,今天是星期五,是他家接班,不一样。我搞糊涂了,怎么一家一家的?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我们远洋船的纪律有些改变,加上我们是外派船,政委对有些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我们这航次从希腊出航时还没定来美国装货,自然船长就没办申请。我们没有登陆证,无处可去,我打算去看看这个俱乐部有什么特别。
这天晚饭后,我叫上两个水手去那座组装房。里面地方不大,摆着台球桌,书架,有些桌椅,桌上摆着一些点心,饮料。两位五六十岁的妇女在招呼着大家玩。
其中一位迎上来热情的欢迎我们:“晚上好!我是这周的主人华尔夫人。欢迎你们来俱乐部。”
她中等个头,银灰色的头发,一双蓝灰色的眼睛很慈祥,穿着毛线外衣,下着花呢裙子,淡淡的化妆,身上散发着巴黎香水味。我和华尔夫人聊了起来,我问她怎么是本周的主人?她说这个俱乐部是一些教友们捐钱盖的,每家排一周的值班,值班时负责招待海员们来俱乐部玩,一切点心饮料由值班人家自带。完全是志愿的。
当华尔夫人得知我们没有登陆证不能进城时,便问我:“你想去城里看看么?”
“当然想。”我回答道。
“那好吧,后天,也就是星期天,我早晨开车来接你,出港时我对警察说你跟我去教堂作礼拜,警察会放你出港,放心,以前也有海员没有登陆证出去作礼拜的。”
我谢谢华尔夫人的主意,约好星期日早上见面。
星期天早上八点,我,电报员,厨师三人在船边等着,夫人准时开着她的福特牌轿车来接我们。车开到港口大门,警察一听华尔夫人的解释,手一挥,放我们出港。
教堂到了,因为事先说好我们不信教,华尔夫人请我们在礼拜堂的后排座位坐着,她自己坐到前排,虔诚的作礼拜。我四下看着礼拜堂的布置,这是一座天主教堂,正中挂着大幅的圣母玛丽亚怀抱耶酥的画像,下面的台子上点着明亮的蜡烛,两边是管风琴,十几个穿得漂漂亮亮的唱诗班孩子站在那。礼拜堂里有几十排木制椅子,排成两片,中间留出走道。椅子上已坐的满满的教徒,男女老少都有。人们穿的整整齐齐,神情肃穆,鸦雀无声,等着礼拜的开始。
礼拜堂的屋顶很高,弯弯的穹顶画满了宗教故事画,我对西方的艺术不太懂,只知道油画在文艺复兴时期是以宗教故事为主要体材,如果没看过圣经,是看不懂画的什么故事。但画上画的那背上有翅膀的小孩,我知道是天使,画上的男女和我们中国画中最大不同的就是都是裸体或只裹一些布,可画师对人体肌肉和皮肤的表现是非常大写实,男人肌腱强劲,筋骨分明,女人丰满圆润,表情善良,给人一种柔和的观感,似乎在讲诉着天堂的美妙。
礼拜堂的墙壁四白到地,除了有几根柱子没什么装饰,而四周的大窗户镶着一幅幅玻璃画,它们用五颜六色的小块玻璃组成,猛一看花花绿绿,仔细看不是组成一幅故事画,就是组成花朵图案。在北京的颐和园,我见过路上铺的石头组成的图案,在这,我发觉窗户的制造者与皇家工匠的匠心曲工异同。
神父讲道的声音把我的注意力从建筑中吸引回来,那神父仪表堂堂,讲话的声音洪亮而有吸引力,他在讲一段圣经的话,从人的道德讲到仁爱,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台下的人们被他的讲演打动,大家听的全神惯注。我有点明白了,在西方虽然有很多犯罪,毒品,暴力等丑恶,但这些坐在教堂里的人们才是社会的主流,是真正的普通老百姓,他们和我们一样追求平等,安宁,善良和爱心。
出了教堂,华尔夫人开车拉我们在城里看风景,帕斯卡勾拉是一座中等规模的美国城市。城里很多人都在船厂工作,那个船厂离我们船不远,在船上我们每天早上都可以看到上班的车流,当人们把车停在停车场换乘厂内车到各岗位工作后,停车场内那几千辆各色轿车在太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我想起国内《飞碟探索》杂志的一篇报道:该船厂的两个工人钓鱼的时侯失踪了两天,人们发现他们时,他们怎么也记不起这两天去那了。后在催眠术的做用下他们说是外星人把他们绑去检验了。我问华尔夫人是否有此事,夫人说是有,但后来媒体吵吵了一阵就再没下文了。
逛完了城市,夫人带我们到她的家里。那是一座坐落在一片居民区中的暗红色的二层小楼,砖木结构,庭院里的草坪剪的平平整整,因为是冬季,院里的花没开,但看的出夏天一定是花团锦簇。华尔夫人带我们里里外外的看她的家,楼上是卧室,书房,书房里一位姑娘正专心一意的看书,夫人说那是她的小女儿,正在准备护士考试。楼下是客厅,厨房,起居室。华尔夫人说她的丈夫已经去世了,她平时除了做点教会工作,还在社区里作点事。夫人请我们喝咖啡,问我们帕斯卡勾拉美不美?
我们连连谢谢夫人,说帕斯卡勾拉很漂亮。电报员还说想来美国留学。
夫人一听就说:“那你还不抓紧办?”
“申请美国留学要先考托福,最难的是要有担保人。办的顺利也要一年时间”电报员说。
“就没有别的快一点的办法?”华尔夫人问。
“有!除非和美国人结婚。”我说。
“好啊!你和我结婚好了,我很乐意嫁给你!”华尔夫人对年轻的电报员一板正经的说。
电报员一下楞了,脸也红了。
“怎么?我不漂亮么?我老了么?”华尔夫人仍然很正经的追问。
电报员一下反应过来了,摆出一副很深情的样说“你很漂亮,很年轻,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大家哈哈大笑,华尔夫人更是笑的前仰后合,仿佛真的年轻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