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题】
这是一篇精彩的外交辞令。郑子产在强大的晋国面前，不卑不亢、有理有节，维护了国家的利益和尊严。正如孔子所称赞的：“非文辞不为功。”
【原文】
郑子产①献捷于晋，戎服将事。晋人问陈之罪，对曰：“昔虞阏父为周陶正②，以服事我先王③。我先王赖其利器用也，与其神明之后也，庸以元女大姬配胡公④，而封诸陈，以备三恪⑤。则我周之自出，至于今是赖。桓公之乱⑥，蔡人欲立其出。我先君庄公奉五父⑦而立之，蔡人杀之。我又与蔡人奉戴厉公，至于庄、宣⑧，皆我之自立。夏氏之乱⑨，成公播荡，又我之自人，君所知也。今陈忘周之大德，蔑我大惠，弃我姻亲，介恃楚众，以凭陵我敝邑，不可亿逞。我是以有往年之告⑩。未获成命，则有我东门之役B11。当陈隧者，井堙木刊。敝邑大惧不竞，而耻大姬。天诱其衷，启敝邑心。陈知其罪，授手于我。用敢献功！”
晋人曰：“何故侵小？”对曰：“先王之命，唯罪所在，各致其辟。且昔天子之地一圻，列国一同，自是以衰。今大国多数圻矣！若无侵小，何以至焉？”
晋人曰：“何故戎服？”对曰：“我先君武、庄，为平、桓B12卿士。城濮之役，文公布命，曰：‘各复旧职！’命我文公戎服辅王B13，以授楚捷B14，不敢废王命故也。”士庄伯不能诘，复于赵文子。文子曰：“其辞顺，犯顺不祥。”乃受之。
冬十月，子展相郑伯如晋，拜陈之功。子西复伐陈，陈及郑平。
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哉！”
【注释】
①子产：名乔，字子产，又字子美，是郑穆公的孙子。从郑筒公时开始执政，历定公、献公、声公三朝。当时晋楚争霸，弱小的郑国处于两强之间，子产周旋其间，卑亢得宜，得到众诸侯国的敬重。治理郑国二十余年，功绩卓著，深得郑国人民的拥护和爱戴。
②虞阏父：是虞舜的后人；陶正：管理陶业的官员。
③先王：指周武王。
④大姬：周武王的长女；胡公：虞阏父的儿子。
⑤三恪：古代新王朝为了笼络人心，巩固统治，往往封前代三个王朝的子孙，给以王侯的名号，称三恪。恪：尊敬。周朝建国时，封立的陈、杞、宋三国为虞、夏、商三代的后人。
⑥桓公之乱：陈桓公死后，其子弟为争夺王位而发生的内乱，见《左传》桓公五年。
⑦五父：陈桓公之弟陈佗。
⑧庄、宣：指陈庄公、陈宣公。
⑨夏氏之乱：指夏征舒弑杀陈灵公之事，见《左传》宣公十一年。
⑩往年之告：指襄公二十四年，郑国请求晋国允许它攻打陈国。
B11东门之役：指陈国随楚国征讨郑国，围攻郑国都东门，见《左传》襄公二十四年。
B12武、庄：指郑武公、郑庄公；平、桓：周平王、周桓王。
B13王：指周平王。
B14授楚捷：指“晋楚城濮之战”后，晋国向周平王献楚国战俘一事。
【译文】
郑国的子产向晋国奉献征讨陈国获得的战利品，他是穿着军服处理事情。晋国人问陈国的罪状，子产回答说：“从前虞阏父做周朝管理陶业的官，以侍奉我们的先王（周武王）。我们先王奖励他能制造各种器具，又因为他是虞舜的后裔，就把大女儿太姬许配给他的儿子胡公，并把他封在陈地，成为虞、夏、商三朝后代三恪中的一员。陈国是我周朝的外甥，直到今天还仰赖着周朝。陈桓公死后发生内乱，蔡国人想立蔡女所生的后代（陈厉公），我们先君庄公侍奉桓公之弟五父而立他为国君，蔡国人杀死了五父。我们只好和蔡国人侍奉厉公，一直到庄公、宣公，都是依靠我们帮助而继位的。夏征舒弑杀灵公的内乱，使灵公之子成公流亡到晋国，又是依靠我们帮助，让他返国继位的，这些是君王都知道的。现在陈国忘记了周朝的大德，抹杀我们对他们的大恩，抛弃我郑国这个姻亲，倚恃楚国强大的兵力，发兵欺凌我们的国家，就是这样，还不能使他们满足。因此我国就有去年请求晋国同意我们讨伐陈国的报告。没有得到贵国的同意。于是就发生了陈国跟随楚国攻打我国东门的战役。在陈军所经过的地方，水井被填，树木被砍（破坏严重）。使得我国上下非常担心国力衰弱，使太姬蒙受奇耻大辱，所幸上天厌恶他们，开启了我们保卫国家的决心。此时，陈国也知道自己所犯下的罪过，于是降服于我们。因此我们才敢于奉献战利品。”
晋国人又问：“你们为什么侵犯像陈国这样的小国？”子产回答说：“按照先王的命令，只要是有罪行的国家，就应该予以惩罚。况且，从前天子的土地方圆一千里，诸侯的土地方圆一百里，其他等级，依此递减。现在大国的土地多达方圆几千里，如果他们没有侵占小国，国土怎么会如此的大呢？”
晋国人接着又问：“你为什么穿着军服来处理事务呢？”子产回答说：“我们先君武公、庄公做周平王、周桓王的卿士。城濮之战后，晋文公发布命令，说：‘每人都恢复自己原来的职务。’命令我郑文公穿着军服辅佐天子，接受楚国俘虏并献给天子。现在我穿着军服，是不敢废弃天子命令的缘故。”
此时，士庄伯已经不能再问什么了，于是向赵文子汇报。赵文子说：“他的言辞顺于情理，违背了情理是不吉利的。”于是就接受了子产奉献的战利品。
冬十月，子展给郑简公当相礼去晋国，拜谢晋国认可他们对陈国的讨伐。子西率兵再次攻打陈国，陈国被迫和郑国议和。
孔子说：“古书上记载：‘言语用来表达意愿，文采用来修饰言语。’如果不说话，谁知道他的意愿？说话没有文采，不能流传久远。晋国是霸主，郑国攻入陈国，如果子产不善于外交辞令，攻打陈国之事就不能成功。要谨慎地使用外交辞令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