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筱找到阿丽，开门见山地说，有个外地朋友的小孩中考后想到芷都一中，要她校长老公帮帮忙。阿丽知道这是一道难题，每年中考前后，她家里就车水马龙，应接不暇，老公这时就只有东躲西藏，害得阿丽疲于应付。阿丽面呈难色，吞吞吐吐地说：“这，这，好像现在越来越难。听他说，外地进城控制很紧。”
柏筱定定地看着阿丽，脸上始终微笑。她知道外地中考生进城的难度，但夸下了海口，必须要拿下。否则，无法面对乐副县长，华流县小水电收购项目就要受到影响。作为生意人，能成功的项目是不轻易放弃，必须要以十倍或百倍的精力去面对去争取。她说：“阿丽，我知道难度很大。否则，不会求你。我这是没有办法啊，在芷都，我只有你这么一个能交心的姐妹，不找你又能找谁呢？这里，我先准备了两万块钱。”她拉开手袋链，从里面掏出两捆大钞，放在阿丽面前：“给你喝喝茶，事成以后，还有重谢。”
阿丽推开面前的两捆大钞，说：“柏筱，你这是做什么呢？我说的是大实话，能行的话，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我们认识多年，彼此谈得来，又是要好的朋友，你这样做不是将我置于不仁不义的地步啊。”
说起她们的深交，还有一段往事。四年前的一个雨天，柏筱从外地开车回来，在一段崎岖不平的路上，有辆旧桑塔纳陷在了沟壑里。阿丽满身湿透地站在车旁，向柏筱招手求助。柏筱在她身旁停下，打开车窗，请她进车内说话。阿丽钻进副驾驶室，一边抹着雨水，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好妹妹，求你帮帮忙，把我带到芷都一中，叫我老公来把车子弄回去。”柏筱看看陷了半边轮子的桑塔纳，说：“就你老公一人能把车子弄起来？”阿丽说：“那怎么办？只有找他，我一个女人有啥办法？”柏筱问：“你给他打了电话？”阿丽气愤地说：“真他妈的倒霉，今天在路上碰到一个哑巴挡路，指着轮胎叽里呱啦的不知说什么。我下来看看，哑巴突然不见了，等我上车一看，包不见了。哑巴提着我的包跑到老远去了。我下车追了一阵，哪是他的对手？早不见人影了。手机，钱夹，证件全没了。心里窝火，又突然下起大雨，车子开着开着就开歪了，弄得我狼狈极了，唉。”这种事在芷都老发生，柏筱听过不少大同小异的故事。她安慰道：“别气，算是遭了次抢，钱是身外之物，破财消灾嘛。”这样的安慰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阿丽还一个劲地骂哑巴不是人。柏筱起了同情心，给公司打了电话，叫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来。不一会，来了一辆商务车，下来六个棒小伙，连抬带推，终于把桑塔纳弄了起来。从此，她们一来二往，渐渐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柏筱把钱推回去，认真地说：“阿丽，我们之间不存在行索之分，彼此都是生意人。生意场上讲什么？讲诚信，讲合作，讲竞争，讲双赢，讲友情，讲帮助。我遇上难处，请姐姐援援手，这是应该的吧。你出了力，就意味着付出了劳动，就该得到报酬。这是点小意思，算我的一点心意。择校费该收多少就收多少，不打折扣。你在校长面前多美言几句，事一定能成。你阿丽姐的办事能力谁不知道？”话说到这个程度，已让阿丽不好回绝了。她苦笑几声：“我好像前世欠了你的，真拿你没办法。好吧，我试试。”
十天后，阿丽传过话来，说已经搞定，要小孩考出中等以上成绩。这当然是最基本要求，一塌糊涂的成绩谁也不敢收，学校的声誉明摆在那里嘛。乐庆接到电话后十分高兴，连说三句谢谢。柏筱不好催问小水电的事，这种时候，聪明人心里早就有了谱。电话里两人扯了一阵当代年轻人的世界观，共同的观点是理解不了性早熟现象。柏筱在这个年龄段时见了男孩子就害羞，遑论玩三角恋。她想，假如乐小姐转到芷都一中还是老样子，可能会玩更出位的游戏。因为，大城市里诱惑更多。当然，这是后话，到时，乐小姐把芷都一中闹得天翻地覆，跟她又有何干？她最现实的是尽快把两个小水电收购的批件拿到手，完成收购任务。最后，她笑着说：“乐县长好福气，生了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儿，世界都亮堂多了。”乐庆在电话里打哈哈：“过奖，过奖。请柏总多多指教，到时免不了常打搅。请转告罗总，请他放心。”
搁了电话，柏筱走进罗正平办公室，把情况告之。罗正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家伙，不见兔子不撒鹰，那就再等吧，反正是煮熟的鸭子。”
“是否把情况告诉你同学黄局长？”柏筱提醒。
罗正平摇摇头：“不必了，这种事只有搁在我们自己肚子里，弄不好鸡飞蛋打。现在的人啦，精得很，手上有点权，不得了，左算计，右琢磨，不捞点好处不罢手。这种潜规则谁也改变不了。我们是行走在夹缝中的小爬虫，走好自己的路，千万不要与别人争道，更不要坏了别人的道。否则，别人断你一只脚，你还不敢哭，还得笑着去舔别人刀口上的血。唉，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了。不过，我们这些人也在作孽，与狼共舞呀！前几天，我看了一篇文章，主要是剖析生活中的地带现象。文章归纳现代社会有六条地带，一是红色地带；二是白色地带；三是绿色地带；四是黄色地带；五是灰色地带；六是黑色地带。人们为了生存，纷纷根据自己的特点走入不同的地带。我们属于哪种地带？应该属于灰色地带。在安静时，我认真想过，我们不择手段地掠夺财富，会不会受到佛陀悉达的惩罚？有时梦中会莫名其妙地恐惧起来，好像有千万双怪异的手伸进我的口袋，把所有的东西都给掏走了。人的心也真是不可思议，就像一条巨大的沟壑，丢多少东西进去也无法填满。按说我有了现在的财富该知足，可就是刹不住车，总想把事业做大做强。经常梦中醒来茫然得很，不知这是为了什么？唉！人啊，活得真是累。”
柏筱笑笑，说：“罗总，你的心怎么忽然苍老起来了？这不是你的性格呀。”
罗正平给她倒杯水，示意她坐下，今天难得有闲，想与她好好聊聊。柏筱也觉得好久未与他畅叙，就在老板桌前的转椅上坐下，抿着嘴直视他。罗正平话匣打开，索性沿着刚才的思绪说下去：“昨晚我读了一则蛇与绳索的佛教故事。有一个胆小鬼叫杰克，他对蛇有恐惧症。杰克走进一个幽暗的房间，看见一条蛇盘曲在墙角，顿时惊吓不已。事实上他看到的是一条花纹领带，但由于惊慌，他的误认严重到可能把他吓死的程度——被一条不真实存在的蛇给吓死。当他认为那是一条蛇的时候，所经历的痛苦和焦虑，即轮回就重复出来，那是一种心理障碍。幸而杰克的女朋友姬儿走进了房间。姬儿沉稳、正常，而且知道杰克以为自己看到一条蛇。她打开灯，跟他解释这儿并没有蛇，事实上只是一条领带。当杰克知道自己是安全时马上获得了解放。但杰克的解放是基于一个虚假威胁的消除，本来就没有蛇，本来就没有任何能够伤害他的东西。这则故事，引发了我许多思考，人该不该有无端的恐惧症？现实生活告诉我们，人有恐惧症未必是坏事。比如你恐惧财富，你就会正道致富，就会远离不义与无良，就会鄙视那些昧着良心赚黑心钱的人，就会收敛贪心，就会视金钱如粪土，就会止住走向孔方兄深渊的脚步，就会干干净净做事。金钱是魔鬼，是利剑，是毒药，用之得当，可带来欢乐；用之不当，可致人死地。所以，如你恐惧财富，反倒会救你一命。目前，这些绳之以法的腐败分子，如能恐惧财富，也不至于身陷囹圄呀！”
柏筱用怪怪的眼光看着他，不知他何时变得崇高起来。“但是，钱是好东西，你对它会恐惧？你能拒绝？”她用生硬的话语顶噎他。
罗正平自嘲地笑了笑：“我只不过是发点感慨而已，最近读了些书，有了点感悟，想和你分享一下。当然，这都是些无聊的念头。实际上，人的财富积累到一定阶段，就会产生各式各样的想法。就说我吧，当时创业时整天为钱而愁、而狂、而疯、而迷，现在小富了，就时刻会想，要这么多钱干吗？再伟大的人，也一样是一日三餐，夜宿一床，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去。给后代吧，反会误事。唐朝名臣张说有篇《钱本草》的文章，写得挺有意思，说钱，味甘，大热，有毒。能利邦国，污贤达，畏清廉。你知道古代的铜钱为什么中间铸一个方洞？就是意喻钱里有个深不可测的深渊，警告世人不可过贪，否则会跌入深渊。你说得很对，钱确实是好东西，谁也不能拒绝，这就是钱的魔力呀。本来，我可以凭现在的钱过着悠闲的生活。可是，钱的魔力太大，让我欲罢不能，一味想让其滚动增值，让其无限膨胀，看到增长的数字，心里就有无限的快慰。我这样是不是成了金钱的奴隶？所以呀，人还是摆脱不了一个贪字。”
柏筱哼了一声，表示对他观点的不敬。她说：“你现在算哪根葱？和李嘉诚、曾宪梓这些巨贾相比，你只不过是小沟里一条小虾。人家赚钱是当事业来做。成功看什么？看个人财富的积累呀。凭你现在这点实力，就大谈特谈感慨，是不是欺人之谈？”她知道罗正平的性格弱点，他不是那种目光远大、胸怀大志、觊觎世界商机的枭雄。他似乎很容易满足，每当取得一点成绩就沾沾自喜、自我陶醉，缺乏干大事业的魄力。
罗正平脸呈愧色，说：“是啊，我身上具有典型的知识分子狂想症和忧郁症，尤其是一看那种书，就容易产生各种各样的念头。唉，也罢，不谈这些了。柏筱，我们公司能做到现在这个水平，你是功不可没。下一步怎样发展？你可得多动动脑筋呀！”
柏筱想了想，说：“除了现有的发展思路外，我认为原来的电煤业务还是要跟进。这块利润颇丰，是任何业务无法比拟的。”
罗正平点点头：“是呀，当初放弃这块太可惜，但也是迫于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