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晴,风沙。
又是黄沙漫漫的一天,以往的经验告诉我,今天不会有人来了,但我并没有打烊,因为我更相信直觉。
午时三刻,我仍然没有离去。习惯了腹中饥饿,只是拿些酒水充饥。
没让我失望,他来了。
“你好朋友,来到我们这里你将不会再受到仇恨的困扰,不会再有前进的阻隔,最重要的是你能挺起腰板做人。”这句话我经常重复着,作为一个生意人,能赢得信任,相当于成功了。
“我叫尘,是名刀客,我想跟着你做事。”
我打量着他,沙笠、阔布衣、短刀,十足一副塞外刀客打扮。但多年阅人的经验已经向我说明了,他并不是一名真正的刀客,我笑了笑,依然拿出职业的话套了上去:“你有亲人、朋友吗?”
“没有!”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谎话也能回答的这么干脆。刀客是无情的,他们没有亲人、朋友很正常,但他之前并不是刀客,一个活着的人不可能没有亲人、朋友。我便问他:“方便透露一下你的来历吗?”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明白来我这讨生活的,都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我于是不再追问。
九月二十四,阴,天降甘露。
这一天,他又来到了黄风榭,他完全可以在客栈休息,可他每天都会来我这。说来好笑,大活小活都被他一个人抢先接走了,手下几个眼红的弟兄实在忍不住了,来这找他生事,倒是让我很是为难。好在这几天平安无事了,不要命的主儿谁还敢惹呢?
他刚出道,我担心他不习惯道上的规矩,会吃亏,在不忙的时候我会暗中跟着他。他不是个合格的杀手,更不配做一名合格的刀客,因为刀客是无情的。可对女人和孩子,他从不忍心下手,斩草不除根,这在干我们这一行是最忌讳的。我有说过他,但效果并不明显,我也只好自己动手了。
今天他在我这喝酒时,我跟他说:“尘,你不适合干这行。”
“为什么?”
“在我这做事的都是些亡命之徒,他们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而你尘缘未除,干这行难道不怕连累到你朋友亲人吗?”
“我没有朋友,更没有亲人。”他的眼神很镇定,似乎并没有说谎,但他喝酒时眼神中却透露出了一丝惆怅,直觉告诉我,他绝不是一个人。
“那你能告诉我,你拼着命的赚来这么多钱,都干什么去了吗?”
他猛的抬头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笑了笑说道:“你在我这吃、喝、住这么多日子来,从未花过一分钱,对不对?”
他有些惊讶,可能是奇怪我为何观察的如此细微。其实只要知道我的人都不会觉得奇怪,我的能力在这片大漠上还没有人敢怀疑的。可他依然没有坦白,只是说:“你这的东西太贵,我花不起。”
我无奈的摇头笑了笑,他不想说我也不便再问了。
十月初九,晴,沙暴。
今天来了个落魄的商贾,不难看出他是遭到胡子洗劫了。我最喜欢商人,这样我可以毫无顾忌的从他们身上榨取更多的利润。
“我要你帮我端了漠西的那伙马贼。”
“他们人数可不少啊!”
“怎么?连你黄风也不敢?”
“那要看你有没有诚意了!”
商人明白我的意思,从口袋里拿出两条金子。
我笑了笑:“我们是去杀人,不是去帮你打架。”
商人手一挥,将桌上的茶具酒具全部抹去,瓷杯摔在地上发出?砰声响。他将腰间口袋里的钱全部倒在桌上。三条金子,更多的是些珍珠玛瑙。
“刀老三这几年势力发展十分迅速,想来背后必然有人。这钱不少了,不过为了这些钱而断了饭碗,怕是不值得。”
商人气喘吁吁的想了良久,一咬牙说道:“事成之后,再加一倍!”
我点了点头,说道:“刀老三活不长了,你去吧!”
商人走了,一直在一旁喝酒的尘,将刀别在腰间,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不要意气用事。”
“我的刀你是见过的!”
“我见过,它很快。”
“那便不必拦我。”
他太自负了,很少发怒的我这次也有些把持不住,我一拍桌案:“刀老三一行不下四十,你这样去不但杀不了他,反而还会打草惊蛇!”
他看着我的怒容良久,可能是我第一次发怒,他觉得很好奇。片刻后他淡淡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说是你派来的。”说罢,他走了。
我已经忘记了我上次发怒是什么时候,我一直以为这片荒漠中能将我激怒的人已经不存在了。我吁了口气大笑起来,随后是一顿狂饮。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为了钱不顾性命?
我想不通,是什么让他不顾性命的去追寻?
我想不通,为什么我阅人无数,却唯独看不穿他?
心中压抑着从未有过的担忧,连最爱喝的酒也变得苦涩,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干我们这行当的最忌讳的便是有这种感觉,他只是我的一颗棋子,我没有必要在乎一粒棋子的生死。虽然他有感情,有血性,但我没有,也不能有。
我在屋里凝视着窗外,外面的风沙越来越大,漫天的风沙已然淹没了整个天际。我仿佛能看到那边的厮杀,尘挥舞着快刀穿梭在马群中。刀老三的队伍在风沙中溃不成军,一个一个摔下马来,悲鸣惨叫声络绎不绝。摔下来的喽?找准目标,围攻上去。
这阵风沙很快便袭卷而过,恢复了一些平静。我被一个个疑问充斥着,仿佛心如刀绞。我按耐不住全身的冲动,戴上沙笠,拿起佩刀,出发了。
茫茫大漠在别人眼里可能犹如死神,可在我眼里却了如指掌。不久便来到那片大战后的废墟,人仰马翻,十分惨烈,尸体几乎都已经被黄沙掩埋。
“有活着的吗?”我吼了一声。
片刻之后,一只手从我前面的黄沙中伸了出来。
十一月初一,晴,秋风瑟瑟,伴有风沙少许。
那是个女人,从她婀娜的身姿不难看出来。她的背囊很沉,但她的样子,虽然干净,却衣衫褴褛,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钱人。
“你好朋友,来到我们这里你将不会再受到仇恨的困扰,不会再有前进的阻隔,最重要的是你能挺起腰板做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沉重的背囊放在了桌上。两只清澈的大眼睛满含泪水,白皙的面庞低垂着,全身颤抖,整齐的牙齿紧紧的咬着红唇,能清楚的看到齿间的血丝。
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仇恨能让我窒息,我习惯的望向坐在一边的尘,那个位子居然空着。这还是他出现后的第一次,第一次来客时他不在身边。我觉得有些蹊跷,但还没等我多想,女人已经将满背囊的金子、珍珠、玛瑙倒在了我面前,多的连木桌都乘不下。
这次是真的惊呆了,我实在想不通一个落魄的女人为何会有这么多钱。
“你……你要杀谁?”
“于……彪!”她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黑山寨主于彪?”
她点了点头,抬起头来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我。
“于彪可是塞外的头号人物啊!”
她坚定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失望:“我本富贾之家,遭黑山贼子洗劫,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我躲在了地下橱中,才幸免于难,却看见家人一个一个倒在了我面前。五年间,我报过几次官,却毫无音讯,还险些遭到侮辱。我——要——报——仇!”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姑娘,拿着你的钱,回去好好活着。这些钱完全可以换回你以前富足的生活,何苦还有寻仇呢?”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绝望,低下头,泪水决堤般汩汩滑落,抽泣道:“可是却再也换不回家人。”
“好吧!你先到我的黄风客栈中住下,这个活我得先问问我手下有没有人敢要。”
女人收起泪水,将钱装回背囊离开了。
“这活我接了。”尘在一边喝着酒淡淡说。
我笑了,我笑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还有什么人是他不敢杀的。
“叨扰了这些日子,着实有些过意不去。风,这杯酒我敬你!”说完他一饮而尽,别上刀准备离开。
“我不拦你,但你可不可以在临死之前告诉我,你要这么多钱到底想做什么?”
他摇了摇头:“这次不一样,我不要钱。”
“为什么?”
他回头看着我,忽然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而我却猜不透这一笑是什么意思。
“你不会明白的。”他留下这句话后,扬长而去。
这天夜里,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却又百思不得其解。我想我应该将这前前后后的一切认真细致的想一想了。良久,一个念头飞速的闪过,我立刻起来冲出房间,闯入那个女子的房间,指着她问着:“我问你,你可认识姚尘?”
女人没有睡,她坐在桌前沉思。见我闯进来问话,先是一惊,然后眼中泛出了一丝温存,也仅仅是一闪而过,之后说道:“黑山寨副寨主,我如何能不认识?”
仅仅是一闪而过的温柔,足以让我豁然。我淡淡的说道:“他已经为你杀上黑山寨了。”
“?!”女人手中的水杯脱落,掉在了地上,随后掉下来的便是一滴滴眼泪:“我离开你是不想你为我犯险,为什么还是……为什么?”
“你跟我走,快!”
原来尘赚来的钱全部暗中给了这个女人,女人凑足了钱便来我这找杀手复仇。
等我带着女人赶到时,黑山寨内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于彪被那把刀贯穿胸膛死了,周围死的土匪不多,我想大都跑了。
我找到了尘,他身上伤痕累累,已然活不成了。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值得你这样做?”
尘望着愣在远方的女人笑了,唇间蠕动,无力的说出了三个字。
“因为爱……”
很难想象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但我知道尘为爱复出的是他的一切。黑山寨手中从未留过活口,而女人还活着,官僚手中也没有被侮辱,这并非她的运气,只因尘一直的爱。
“你好朋友,来到我们这里你将不会再受到仇恨的困扰,不会再有前进的阻隔,最重要的是你能一直守候着你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