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的军队驻在棘原，项羽的军队驻在漳南，两军对峙尚未开战。秦军数次后撤，秦二世派人向章邯问责。章邯心中惧怕，派长史司马欣回京请示。司马欣回到成阳，在司马门停留了三天，赵高始终不接见，表示出不信任的心理。长史司马欣害怕，逃回军中，不敢走原路。赵高果然派人追杀他，只是没有追到。司马欣回到了军中，禀报说：“相国赵高在朝中掌权，居下位者是无法有作为的。现在战斗如果能够胜利，赵高必定会忌妒我们的功劳；作战不能胜利，那我们就不免一死。对此处境还请将军深思啊。”陈馀也致信章邯说：“当年白起为秦将，向南兼并了鄢、郢，在北方坑杀赵括的大军，攻城略地数都数不过来，最后被赐死。蒙恬为秦将，北征匈奴，开拓榆中疆土数千里，最后被斩于阳周。这是为何？功劳太多，秦国无法再给更高的封赏，就找个借口按律杀掉他们。如今将军做了三年秦将，所损失的兵力不下十万，而诸侯义军纷纷起事，愈来愈多。那赵高向来献媚奉承，时日已久，现在情势危急，也担心二世杀他，因此想借律诛杀将军以逃避责任，让人替换将军来解除他的隐患。将军在朝廷之外的时间太久了，与朝廷内有很多隔阂，无论是否有功都会被诛杀。况且天要灭秦，现在无论智愚都能看清楚。现在将军对内不能直言进谏，在朝廷之外成了亡国将军，孑然一身却想长期生存，岂不悲哀！将军何不反戈，与诸侯一起共同伐秦，自立为王，这与身伏斧锧、妻儿被杀相比，哪样较好呢？”章邯心怀疑虑，暗中派遣军候始成出使项羽军中，求订和约。和约还未签订，项羽就派蒲将军领兵渡过三户渡口，驻屯漳南，与秦军交战，再次打垮了秦军。项羽率领全军在汗水中进攻秦军，把他们打得大败。章邯派人觐见项羽求和，项羽召集军吏商议说：“我们缺少粮食，所以想答应他们的和议。”军吏都说：“好。”项羽就在洹水南边的殷墟与章邯会谈，签订了盟约。章邯见了项羽，就流着眼泪诉说赵高的种种恶行。于是项羽就封章邯为雍王，安置在楚军中。派长史司马欣担任上将军，统率秦军作为先锋。
【原文】
汉元年，羽将诸侯兵三十馀万，行略地至河南，遂西到新安。异时诸侯吏卒徭役屯戍过秦中，秦中遇之多亡状，及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吏卒多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又尽诛吾父母妻子。”诸将微闻其计，以告羽。羽乃召英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不听，事必危。不如击之，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人秦。”于是夜击坑秦军二十馀万人。
至函谷关，有兵守，不得入。闻沛公已屠成阳，羽大怒，使当阳君击关。羽遂入，至戏西鸿门，闻沛公欲王关中，独有秦府库珍宝。亚父范增亦大怒，劝羽击沛公。飨士，旦日合战。羽季父项伯素善张良。良时从沛公。项伯夜以语良。良与俱见沛公，因伯自解于羽。明日，沛公从百馀骑至鸿门谢羽，自陈“封秦府库，还军霸上以待大王，闭关以备他盗，不敢背德。”羽意既解，范增欲害沛公，赖张良、樊哙得免。语在《高纪》。
【译文】
汉元年，项羽统率诸侯军队三十多万人，一路上攻城略地，打到河南，就西进抵达新安。诸侯军队的官兵曾经在过去服徭役或戍边的过程中，在秦中遇到了很多无礼的对待，等到秦军投降了诸侯，诸侯军中的很多官兵们趁这个机会把秦军官兵当俘虏奴隶使唤，随意折磨和侮辱秦国投降的官吏、士兵。秦军很多官兵暗中议论说：“章将军等人欺骗我们向诸侯投降，如果这次能够入关破秦，那就好了；要是不能，诸侯军把我们掳去东方，秦国一定会杀光我们的亲人。”将领们暗地里听到这些言论，汇报给项羽。项羽就召集英布、蒲将军等人商量说：“秦军官兵人数很多，心中不服，万一到关中不听指挥就危险了，不如趁现在杀掉他们，而只带章邯、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等人进入秦地。”于是楚军出其不意地在夜间活埋了秦兵二十多万人。
项羽率军到达函谷关时，有军队把守而无法进入。这时听说沛公已经拿下成阳，项羽大怒，派当阳君等人攻打函谷关。项羽于是进入函谷关，到达戏西鸿门，听说沛公有当关中王的想法，准备独自占有秦国府库中的珍宝。亚父范增也大怒，劝项羽攻打沛公。于是让士兵们饱餐一顿后准备到第二天就开战。项伯是项羽的叔父，一直与张良关系很好。张良这时已追随沛公，项伯就连夜跑到沛公的军营，向张良告密。张良带着项伯一起去见沛公，求项伯想办法解除项羽的疑心。第二天，沛公只带一百多骑兵赴鸿门拜见项羽，解释道：“我之所以要封存秦朝府库，退军到霸上，是为了恭候大王，而闭关是为了防备盗贼，不敢有违大王恩德啊！”项羽于是就打消了杀害沛公的主意，范增依然想杀害沛公，幸亏张良、樊哙才能得以幸免。这件事情可以详见《高帝纪》。
【原文】
後数日，羽乃屠成阳，杀秦降王子婴，烧其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宝货，略妇女而东。秦民失望。于是韩生说羽曰：“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之地，肥饶，可都以伯。”羽见秦宫室皆已烧残，又怀思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韩生曰：“人谓楚人沐猴而冠，果然。”羽闻之。斩韩生。
初，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关者王其地。羽既背约，使人致命于怀王。怀王曰：“如约。”羽乃曰：“怀王者，吾家武信君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颛主约？天下初发难，假立诸侯后以伐秦。然身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力也。怀王亡功，固当分其地王之。”诸将皆曰：“善。”羽乃阳尊怀王为义帝，曰：“古之王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徙之长沙，都郴。乃分天下以王诸侯。
【译文】
过了几天，项羽率军进成阳大肆屠杀，诛杀秦国降王子婴，火烧秦国宫室，大火三个月都无法扑灭；夺取秦国的珠玉美人东返，使得秦地百姓大为失望。这时韩生劝说项羽道：“关中山河险阻，四面都是要塞，加上土地肥沃，可以以此建都称霸。”项王看到秦国宫室都已焚毁残破不堪，又想家要东归，说道：“富贵而不回家乡，就好像穿着锦绣衣服在深夜里行走一般。”韩生说：“有人说楚国人都是沐猴而冠，看来果真如此啊。”项羽听到后，大怒而杀掉了韩生。
当初，楚怀王与各位将领约定，先进入潼关者就可在关中称王。项羽已背离了盟约，派人问怀王的意思，怀王说：“按先前约定。”项羽说：“楚怀王都是我项家武信君拥立的，他又没有获得什么功劳，怎么可以自己独断专行地以盟主身份订立盟约呢？当初全国起义时，暂时拥立诸侯后裔为王，是为了便于讨伐秦国。然而亲自披坚执锐，率先起事，经过风餐露宿三年时光灭秦平定天下的，都是各位将相和我在出力啊！当然了，楚怀王尽管没有功劳，我们也应该分给他土地，便兵为土。各位将领郡说：“好。”项羽就表面上尊怀王为义帝，说：“古代称王领有千里土地，必定居住在河流的上游。”于是把怀王迁到长沙，建都郴县。然后为诸侯划分土地以称王。
【原文】
羽与范增疑沛公，业已讲解，又恶背约，恐诸侯叛之，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民皆居之。”乃曰：“巴、蜀亦关中地。”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而参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道。乃立章邯为雍王，王成阳以西。长史司马欣，故栎阳狱吏，尝有德于梁；都尉董翳，本劝章邯降。故立欣为塞王，王成阳以东至河；立翳为翟王，王上郡。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瑕丘公申阳者，张耳嬖臣也，先下河南，迎楚河上。立阳为河南王。赵将司马印定河内，数有功。立印为殷王，王河内。徙赵王歇王代。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立为常山王，王赵地。当阳君英布为楚将，常冠军。立布为九江王。番君吴芮帅百粤佐诸侯，从入关，立芮为衡山王。义帝柱国共敖将兵击南郡，功多，因立为临江王。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立荼为燕王。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入关。立都为齐王。故秦所灭齐王建孙田安，羽方渡河救赵，安下济北数城，引兵降羽。立安为济北王。田荣者，背梁不肯助楚击秦，以故不得封。陈馀弃将印去，不从入关，然素闻其贤，有功于赵，闻其在南皮，故因环封之三县。番君将梅鋗功多，故封十万户侯。羽自立为西楚伯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诸侯各就国。
田荣闻羽徙齐王市胶东，而立田都为齐王，大怒，不肯遣市之胶东，因以齐反，迎击都。都走楚。市畏羽，乃亡之胶东就国。荣怒，追杀之即墨，自立为齐王。予彭越将军印，令反梁地。越乃击杀济北王田安。田荣遂并王三齐之地。时汉王还定三秦。羽闻汉并关中，且东，齐、梁畔之，大怒，乃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令萧公角等击彭越。越败萧公角等。时，张良徇韩，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又以齐、梁反书遗羽，羽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征兵九江王布，布称疾不行，使将将数千人往。
【译文】
项羽和范增都怀疑沛公，在和解之后又害怕违约，担心诸侯离心，就在暗地里策划道：“巴郡、蜀郡路途险阻，秦国流放的人都安置在蜀地。”于是就说：“巴郡、蜀郡也是关中之地。”因此立沛公为汉王，领地包括巴郡、蜀郡、汉中。而把原关中三分，封秦国降将为王，以此阻挡汉王。以章邯为雍王，领地包括成阳以西地方。长史司马欣，是以前的栎阳狱吏，曾有恩于项梁；都尉董翳，曾劝章邯降楚军。因此以司马欣为塞王，领地包括成阳以东至黄河的地方；以董翳为翟王，领地为上郡。改封魏王魏豹为西魏王，领地为河东。瑕丘公申阳是张耳亲信臣子，率先拿下河南，在黄河岸边迎接楚军，因此以申阳为河南王。赵将司马印平定河内有功，以司马印为殷王，领地为河内。改封赵王赵歇为代王。赵相国张耳素来贤能，又随军入关有功，所以张耳为常山王，领地为赵地。当阳君英布身为楚将，以勇力冠居诸军，所以英布为九江王。番君吴芮率领百粤士兵协助诸侯，又随军入关有功，所以吴芮为衡山王。义帝的柱国共敖率兵攻克南郡，功劳很大，所以共敖为临江王。改封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将臧荼跟随楚军援救赵国，后来又跟随入关有功，所以臧荼为燕王。改封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将田都也一起救援了赵国，后来跟随入关也有功，所以田都为齐王。以前被秦国灭掉的齐王田建的孙子田安，在项羽渡河救赵时，攻下了济北几座城池，率兵投降项羽，所以田安为济北王。田荣背叛了项梁，又不肯派兵跟随楚军伐秦，因此没有受封。陈馀弃印离去，没有跟随入关，但知道他向来贤能，对赵国有功劳，后来知道他家住南皮，于是就把南皮周围三县封赠给他。番君的部将梅铝功劳很多，因此被封为十万户侯。项羽自封为西楚霸王，领地包括梁、楚地区九个郡，以彭城为都。诸侯各自前往封国。
田荣得知项羽改封齐王田市到胶东，而立齐将田都为齐王，大怒，不让田市赴胶东，趁势占领齐地反楚，迎头攻击田都。田都逃至楚国。齐王田市害怕项羽，就逃往胶东赴任。田荣发怒，追击到即墨，将他杀了。田荣自立为齐王。授予彭越将车即章，让他在梁地反楚。彭越杀死济北王田安。因此田荣兼并了三齐的土地。这时，汉王回军平定三秦。项羽听说汉王已经兼并了关中，将要东进，齐、粱又背叛了他，大怒，于是立原吴县县令郑昌为韩王抵抗汉军，命令萧公角等人攻击彭越。彭越击败了萧公角等人。当时，张良去招抚韩地，并写信给项羽说：“汉王丢了应得的封职，希望得到关中，一如盟约所说，便停止军事行动，不敢东进。”又把齐、梁的反叛文告给项羽看，项羽因而无意西进，而向北攻打齐国。项羽向九江王英布征兵，英布称病不从，只派部将率领几千人前去。
【原文】
二年，羽阴使九江王布杀义帝。陈馀使张同、夏说说齐王荣，曰：“项王为天下宰，不平，今尽王故王于丑地，而王群臣诸将善地，逐其故主，赵王乃北居代，馀以为不可。闻大王起兵，且不听不义，愿大王资馀兵，使击常山，以复赵王，请以国为扦蔽。”齐王许之，因遣兵往。陈馀悉三县兵，与齐并力击常山，大破之。张耳走归汉。陈馀迎故赵王歇反之赵。赵王因立馀为代王。羽至城阳，田荣亦将兵会战。荣不胜，走至平原，平原民杀之。羽遂北烧夷齐城郭室屋，皆坑降卒，系虏老弱妇女。徇齐至北海，所过残灭。齐人相聚而畔之。于是田荣弟横收得亡卒数万人，反城阳。羽因留，连战未能下。
汉王劫五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东伐楚。羽闻之，即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汉王皆已破彭城，收其货赂美人，日置酒高会。羽乃从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走，迫之毂、泗水。汉军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辟东睢水上。汉军却，为楚所挤，多杀。汉卒十馀万皆入睢水，睢水为不流。汉王乃与数十骑遁去。语在《高纪》。太公、吕后问求汉王，反遇楚军。楚军与归，羽常置军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