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明书记平时对自己还是信任的,尽管这种信任有着太多的利用,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用,但李子文还是很在意这种形式上的信任,至少让人觉得自己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一)
东风乡政府驻地吴家铺,是通往邻近三县的交通要塞,素有春江“小衢州”称号。吴家铺虽说是个小镇,但由于交通位置的重要,使得这里集市贸易繁荣,人丁兴旺,每逢圩日,小镇就像上海南京路似的,热闹非凡。
一条小河从小镇穿过,既给小镇增加了一种灵性和动感,又把小镇分成东西两头。西头是老街道、居民点和商业店铺,东头是九十年代初建设的新街道,乡政府大楼独霸一方。
近年来,在乡政府大楼旁边,派出所、土管所、工商所、司法所、财政所等单位的楼房拨地而起,使小街的分布结构日渐明朗,甚至可以说是泾渭分明。因此,人们开玩笑地戏称东头是上层建筑,西头是经济基础;东头住的官,西头住的是民。
星期五晚上的乡政府大院显得异常的肃静。如今许多乡干部都赶时髦地涌向城里,不惜举债和贷款,也要在县城购置新房,每逢周末和假日,便到城里去休息度假。因此,乡政府除了办公室值班接电话的干部和看大门的吴老头外,整个乡机关大院就那么十来个人。
这天,已经晚上十点钟了,乡政府院内的灯光寥寥无几,院内树枝摇曵的“沙沙”声响,使这个平日热闹异常的地方显得格外寂静,甚至有点落寞。
李子文此时正在办公室里办公。
不论从那个方面看,李子文都属于那种极其普通的一个人。普普通通的长相,既说不上英俊,但也不是难看, 不足一米七的个头, 黝黑而又红亮的脸色,加上他身上常年总是普普通通的穿着,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普通乡镇干部身上特有的土味和质朴之气。
李子文是本地人,老婆翠兰以前是个代课教师,因为没有正式编制,工资特别低,迫于生计,便辞掉了代课教师工作,在镇上摆了个摊位,做点小生意,挣了一点小钱后,前几年在镇上新开发的农民街上做了一栋新房。因此,他每天都住在镇上。
李子文十六岁那年参加高考,整个东风中学106名考生全部落榜。剃了光头的东风中学因为教学质量太差,第二年就取消了高中部。他本想去复习重考,但父亲要他下地种田,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尽管十分的不情愿,但父命如山,他听从了安排。不过,在家里,他坚持自学法律知识,三年后参加全国法律专业自学考试拿到了大专文凭。
凭着那张国家承认学历的大专文凭,碰上乡政府法律服务所要招聘两名干部,他如愿以偿地迈进了乡政府的大门,成了一名吃农业粮的乡办干部。
走进乡机关大院后的李子文格外珍惜这次鲤鱼跳龙门的机会,工作特别勤奋,处事非常谨慎,乡里的大小材料他一一包揽,广播站采编员、办公室户政员、组织宣传干事、政协秘书,计生办主任、办公室主任等等,他的头上一次戴上了大小七八顶的帽子。
那些年,李子文不知道自己白天晚上、工作和休息的界限在哪里,反正就知道有干不完的事,写不完的材料,填不完的报表。好在他种田出身,身体壮实,没日没夜的工作也没有拖垮他的身体。
正是他的这股拼命三郎式的工作劲头和那支虽不是很老练但却不乏勤奋的笔,为乡政府的各项工作鸣锣开道,摇旗呐喊,为乡里领导脸上贴金。报上留名,屏幕留影。他因此一次次得到了领导的赏识和器重,成了一名不是国家干部的乡镇领导。从班子成员中的最后一位,一步步蜗牛似的往前挪,最终成了乡政府的核心领导之一——党委副书记,并因此转干吃上了“皇粮”,成了个“从八品”乡官。
如今,在一些乡镇,党委副书记是个十分微妙而又尴尬的角色。处于主要领导与班子成员和普通干部之间的这种特殊领导层面,处在兵头将尾的位置。当得好,班子成员和乡村干部都会尊敬你、拥护你,会把你当作主要领导来看待;当得不顺的话,除了多一个参加书记碰头会的资格外,其他就是普通班子成员一个。要是和党委书记关系处得不好的话,还不如一般的班子成员说话有份量,乡村干部也会瞧不起你。
书记一把手们,在使用副书记的时侯, 总是独具匠心,巧妙运作,充分发挥其敲山震虎、相互牵制的作用。
在工作安排使用上,副书记是书记手中的一张牌。这张牌如何出,什么场合、什么时间亮牌,书记们都会惦量一番,然后恰到好处地甩出去。
如果只有一个副书记的话,各项工作都是副书记带队当组长,并且权责明确,要求其深刻领会“取了经是唐僧的,闯了祸是孙悟空的”的精神实质。要是有两个或多个副书记的话,就把工作分成若干个组,每位副书记各带一个组,然后布置下达各项任务,让大家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各自尽情发挥。谁好汉,谁孬种,最后交账之后论英雄。
如果要利用副书记来制约那些“不听话”的乡镇长时,就有意抬高副书记的地位,把乡镇长束之高阁,闲置、甚至“软禁”起来。反正工作上有这些副书记们顶着,乡镇长们理不理朝、管不管事无所谓。只要你不拆台,不搞派性,不抢班夺权,任你怎么休闲、游荡、乱折腾,都无所谓。
如果为了防止副书记和乡镇长结成同盟或与其他班子成员们形成联合统一战线,便故意放出烟雾,制造矛盾,让他们去相互撕咬、争斗、攻击,最终这些人相互咬得两败俱伤、筋疲力尽之后,纷纷 来到书记面前,或邀功争宠,或诉苦求援,或讨好献谀。
能够形成这样的结局,书记们便算大功告成,达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
李子文在东风乡未曾遭遇这种尴尬。一来东风乡是小乡,只有他一个副书记;二来他在东风工作和任职时间长,威信也很高;三是每届的书记、乡长都很看重他、赏识他,他便自然而然地被全乡上下,一致当作主要领导来尊重,来使用。
常务副乡长吴亮庆和李子文的工作、任职时间差不多,对李子文在东风的广泛影响和受人敬重很不服气,有点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经常在背后散布一些贬低李子文威望,有损李子文形象的言行。但事久见人心,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子文在东风依然声名鹊起,德才兼备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而吴亮庆口是心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为人作风,越来越被更多的东风人所不屑和鄙视。
多年来,李子文养成了个习惯,晚上十一点之前都在办公室处理有关文件材料。他是乡政府公认的秀才,以前乡里的重要材料都是他搞的,后来分管工作多了,忙不过来了,这项枯燥无味但又费神费脑的工作便慢慢由办公室代替了。不过,乡里的重要材料,领导还是习惯要他来把关的。
(二)
这天,又是十一点多了,李子文走出办公室,骑上摩托车往镇上的家里赶。回家后刚上床睡觉,电话响了。
他一看,是乡里严明书记的。严书记和常务副乡长吴亮庆在东南沿海招商引资去了,这个时候来电,肯定是有麻烦事了。
果不其然,严书记在电话里告诉他,高岭村的支书朱家明和村上的一个妇女搞上了,妇女的丈夫发觉后,气得喝了农药,正在卫生院抢救,其亲戚族人把朱家明家团团围住了,扬言要拆了朱家的房子,废了朱家明。
恰好朱家明在镇上喝酒不在家里,听到这事便吓得屁滚尿流,躲到乡派出所,向严书记求救。
这个朱家明,仗着当书记时间长,资历老,在村里欺男霸女,为所欲为,村妇女主任肖仙花几乎成了他公开的第二夫人。平时傲得不得了,除了书记乡长,其他乡里班子成员他都爱理不理,狂称在东风乡没有他摆不平的事。
朱家明和李子文是同村人,李子文在东风的口碑很好,呼声很高。因此,朱家明表面上也很尊重李子文,但心里却很不服气,说李子文就是会写写文章,卖弄文才。李子文对他也是敬而远之,若即若离,不冷不热。
李子文不分管政法和稳定安全工作,又不挂点高岭村,而且又这么晚了,想起平日里朱家明傲慢自大、不可一世的样子,实在有点不愿意去。
他想推托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但却犹豫了很久,还是说不出口。
严明书记平时对自己还是很信任的,尽管这种信任有着太多的利用,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用,但李子文还是很在意这种形式上的信任,至少让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利用价值的。谁分得清是重用还是利用哩,在这个世界上,谁没有利用别人?朋友之间、亲人之间、夫妻之间、领导与被领导之间都夹杂着许多利用,你李子文自己还不是也要利用书记、乡长的权威去做好工作吗?
其实,有时候被人利用也是一种幸福。
李子文挂了电话,但还是忍不住骂了句:“****的,一根****不知照顾了多少女人。有能耐、有本事自己摆平呀!你倒是风流快活,害得老子半夜也不得安宁!”
“不是有挂点的班子成员吗?”妻子翠兰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而且还知道了李子文要处理的事,下床为李子文准备衣服和手电筒,“什么事都要叫你,你的工资不知是白天赚的,还是夜里赚的?”
“我就是这样的命,有什么办法哩。”李子文正穿衣服和妻子调侃,手机又响了,是乡长何林春打来的。何林春是一个漂亮而又文静的女人,之前在县政府办任副主任兼法判办主任,因为用有大学本科学历,又是女干部,而且不到三十岁,因此,作为重点培养对象,下到乡镇担任行政主官,算是重用。
“李书记,我已从城里出发,还有十多分钟到你家楼下。”
显然,何林春也早知道了此事,而且也知道严书记已经通知了李子文一同去处理这事。
何林春到东风几个月来,对李子文非常尊重,不管什么事总是找他商量拿主意。李子文也很乐意为她出谋献策,因此,有时在家里也经常会接到她找李子文商量工作的电话。电话接多了,翠兰免不了话里带话地取笑李子文:“看来这个何乡长很器重你呀!你可要尽力,不要辜负了人家年轻漂亮的女乡长的美意哟!”
李子文听得出翠兰的弦外之音,故意逗她:“怎么,你吃醋呀?”
“笑话,我还巴不得哩,这说明你有魅力,也说明我有眼光,有远见呀。” 。
李子文很高兴听到这话,任何人都有这个弱点,谁不希望别人欣赏自己的魅力哩。加上翠兰的开明豁达,李子文很感动,为让她打消这方面的担忧,便风趣地说:“你放心吧,人家老公是公安局的副局长,我要有什么举动,他还不用枪把我的老二打残废了!我才不想这么年青就在你的面前下岗休养哩,要不,你这块一亩三分的自留田就会荒了。”
“没正经的家伙,讨厌!”翠兰很高兴听到丈夫这样的话,之前一点点的忧虑早已烟消云散。
因为很静,何林春娇滴滴的声音又让翠兰的心有点没着没落,女人特有的敏感使她有一点点的不快。她很爱自己的丈夫,她也知道丈夫很在意她,虽然他不喜欢在她面前表白,而且从相爱到现在快二十年了,他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一句“我爱你”。他把这种爱深深地藏在心里,并把这种爱表现在了对她的体贴、呵护,包括对家庭的责任。
李子文是个责任感特强的男人,包括家庭责任,他觉得自己是这个家的一家之长,就要成为这个家里的天和地,他有责任让这个家平平安安、和和睦睦、幸幸福福。这么多年来,翠兰对他有了一种深深的依赖,同时也是一种信任。
乡政府机关大院是老百姓敬而仰之的地方,乡领导、乡干部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格外地受人关注。尽管这么多年来,乡机关大院经常会传出一些乡领导和机关干部的桃色新闻、风流韵事,但李子文却始终洁身如玉、声名鹊起。慢慢地他成了机关大院众所周知的正人君子,家属们众口一辞的爱家爱妻的模范丈夫。
每当有的乡干部在一些正规娱乐场所消费,却被家属们突击查岗而误解时,有口莫辩的乡领导和乡干部们便不由自主地打出一张“王牌”来辩白:“不信,问李子文去,我们一直在一起呀!”
有了这句话,家属们便疑惑顿解、火气大消。因为她们绝对相信,李子文决不会做出那种龌龊下流之事。
每当听到这些评论,翠兰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和满足感。她觉得自己太幸福了,有这样的丈夫,死也值了。
李子文听到楼下小车的喇叭声,知道何林春已经到了,忙整了整衣服,赶紧下了楼。
果然,他一开大门,何林春的车子已停在家门前。
何林春摇下车窗玻璃:“快上车,朱家明来了几次电话催。”
“催、催、催,催他娘的×!****崽,这么大年纪了,还淫心不死,总想老牛吃嫩草,多吃多占。”
在乡镇工作久了,都免不了脏话连篇,而且干部们之间互相开玩笑有时更是没大没小,这也是环境影响。李子文算是修养好点的,本来在女同志面前很少讲粗话,但今天的确是有点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