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乐家厂车间里熟悉了一下产品，我便借了2000元差旅费，首先到珠江三角洲的城市推销。我走了许多家百货商场和五金交电公司，失望得很，没有一家同意购销我的电子消毒碗柜，只同意少量地搞点代销。我想起了原来在火车上认识的女大学生梁文，在河南曾经热情地帮助我推销万马牌柴油机，后来听说她结婚了，调到珠海的九州公司，我试着拨通了电话，幸运得很，接电话的正是她！我高兴极了，真想放下电话马上去看她，好好聊聊天，但电话中的梁文，并不像我想像的那样热情：
“对不起！我要下班了，明天你来吧。”
“您几点下班？”
“五点半。”
我看了看表，——还不到四点！
第二天，我来到九州公司，在人事部找到了梁文。梁文已经是九州公司人事部的主管了，身份变了，人也变了，曾经有过的女孩子的开朗、热情荡然无存。她坐在厚重、象征权威的老板台后边，一脸的冷漠，与两年前判若两人。
“九州公司是直属中央国务院侨办的，正厅级，人员已经超编，不准备再……”
我解释道：“我不是来求职的，只是来看看你。”
“坐吧！”她用手一指墙边的沙发，像是命令。我遵旨坐下了。“啪！”一盒香烟和一只打火机准确无误地掷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怎么样？——当经理了吧？”
“没有——推销员。”
“还是干你的推销员？”
“对，只是原来给株洲的国营企业推销柴油机，现在给顺德的乡镇企业推销家电。”
“什么家电？——彩电还是冰箱？”
“都不是，电子消毒碗柜，也就是现代碗橱。”我从挎包里抽出一张产品图片递上去，梁文没看，顺手把图片丢在老板台的角落上：“这东西，我不感兴趣，也不懂。”
我悻悻地告别了梁文，我后悔，不应该来拜访她，人啊，就是这样，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况且，现在已经是狼图腾的时代了，谁还会念念不忘昔日的友谊？我在街上徘徊，心里很伤感，也为自己不过是个小推销员而深感自卑。那又怎么样呢？不干吗？——不可能，命运已经把自己推上了这样一条人生的轨迹，这样一个不可逾越的层次，那么只有干下去，奋斗下去……工作的激情，能够启发人的灵感。我跑到电信局买了本珠海市电话号码簿，回到旅馆，按电话号码簿逐个打电话，这办法真灵，拨到第三个电话，对方是一家幼儿园的女园长，女园长说：“你来吧，我们正要买消毒碗柜，但不知道买什么样的好！”
我按女园长在电话中指示的路线，找到这家幼儿园。正好女园长也是东北人，老乡见老乡，谈起来格外亲切。女园长说：“我们过去都是蒸汽消毒，你这臭氧消毒……”
我说得头头是道：“园长，臭氧消毒好处多，比如吧，你蒸汽消毒，属高温消毒，只能局限于陶瓷或者是金属餐具，但对木制品，塑料制品就无能为力了。因为木制品或者是塑料制品一遇高温就变形了。”
幼儿园食堂的师傅凑过来连连摆手：“不要，不要，我们都用不锈钢餐具，没塑料的。”
女园长动摇了：“是啊，连小朋友用的小勺子都是不锈钢的。”
正巧，一个小男孩在用小嘴咬一个塑料奶瓶，我借题发挥：“你看，多叫人不放心，这塑料奶瓶您能用高温来消毒吗？”女园长又倾向于我了：“是的，邰先生说得对，问题是臭氧消毒是否有作用？”
我十分肯定地回答：“有作用，您要更新观念！传统的消毒方法是高温，现代消毒已经远远不止高温了，像臭氧啊，微波啊，您也许感觉过，雨过天晴，松涛起伏的森林，浪花拍岸的海滨，那空气有多新鲜，有多甜美，您知道是谁的功劳吗？——臭氧！”女园长终于被我说服了，“好好，相信你的广告，给送两台大的，幼儿园用；送台小的，我家里用”。一听说园长家里要买，幼儿园的阿姨们都争先恐后地找我登记：
“我要一台。”
“给我也送一台来吧！”
……
我来往于深圳、珠海，穿梭于广州、东莞、中山。我背着行李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走，每到一个城市先找地方打电话，每打10个电话至少有一家有兴趣面谈。后来我电话也不打了，逢大厦酒店必访，差不多联系到一小车货的时候，就回厂，张副厂长对我特别支持，为我配备了一台1.5吨双排座丰田小货车，每次送货都是张副厂长帮着装货。司机室里有空调，有音响，每次送货听着歌，欣赏着珠江三角洲美丽的风光，那歌好听至极：“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飞呀飞不高，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
这第一个率先消费的顾客，我称他们为消费领袖，我的“消费领袖”有星级酒店的老总，有股票交易所的经理，有党校校长，有影视明星……他们极具影响力，他们会带动一大片，他们的同事、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在深圳，在电话中的一位女士的引导下，我来到远离闹市的郊外，拐过一座青山，我恍若步入仙境：一片湖光山色、碧草如茵、回廊曲径、亭台楼阁……银河度假村的餐厅部女经理看了我的产品图片，说：“我只想要一台，我家里用，你能送来吗？”我为女经理这一台消毒碗柜送货上门时，就不只这一台了，小货车上的货她全留下了，最后一位气喘吁吁赶来的姐妹还没有买到，竟冲着女经理动了气：“你呀你，好事总把我丢下！”途经一家大公司的门口，正逢这家大公司下班，我马上叫司机停车，我跳下来从车上抱下一台电子消毒碗柜，向众人展销：“女士们，先生们，现代家庭必备现代碗橱，请欣赏乐家牌电子消毒碗柜……”
特区人对新事物特别容易接受，往往一小车货还没送达目的地，就被我煽起强烈购买欲望的顾客们抢购一空……途中吃饭，司机主张进大排档，我一概否定：“不！哪豪华到哪里去吃，我请客！”进了豪华的大酒店，刚刚入座，我像个阔佬那样：“喂，小姐，请您老板过来，好吗？”
老板来了，毕恭毕敬：“先生，有何指教？”
我送上产品图片：“给您提一个会使您的酒店生意更兴旺、更发达的建议——您用我们乐家牌电子消毒碗柜，对餐具消毒、存放、烘干一体化，同时还能够清除室内的霉味，取代您的那些容易受污染的木头碗柜，您看好不好？”
老板看看图片上新颖美观的电子消毒碗柜，又看看自己餐厅里与豪华优雅的环境极不相称的木头碗柜，想了想：“嗯，那就有劳先生给送两台来先试试吧！”
我与司机酒足饭饱，要服务小姐买单，服务小姐说：“不用了，老板请客。”
我婉言谢绝说：“谢谢！我们是为您服务的，不能白吃白喝。”
酒店老总亲自出来了：“那就五折吧！”
中国大酒店、深圳银河旅游中心、东莞邮电局、珠海工商银行、深圳海关都是最早使用我推销的乐家牌消毒碗柜的。每当我送货上门时，觉得自己像一位老人。那是小时候，在遥远的大兴安岭，每年冰雪消融、春天来到的时候，从山上就会下来一位驼背的卖菜籽的老人。那老人戴着顶灰色的长毛貉皮帽子，身穿褪了色的黑色小棉袄，腰上束着根粗糙的野猪皮带，脚上穿的是用鹿皮缝制的靴子。老人每年来得都像候鸟那样准时，老人从布口袋里给妈称菜籽的是一只小酒盅，那菜子都是经老人精心筛选出来的，籽粒饱满，油光闪亮。老人给妈称菜子的时候，总是那样诚恳地笑着，唯恐妈吃了亏，每一盅都装得溜溜满……
我在乐家厂第一个月直销了10万元消毒碗柜，靠直销夺得当月销售冠军。那一年，年销售额如果能达到80万元就可以评为镇先进工作者，奖励一次港澳游。厂里的财务科长、办公室主任都夸我能干，说搞推销还是要工程师啊——素质高，有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