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眼皮跳。老跳。”玉蝉这么跟婆婆说。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婆婆说。
玉蝉挺高兴。
玉蝉一会儿又不高兴了。
玉蝉的右眼皮也在一下一下地跳。
玉蝉不再和婆婆说话，跑到灶屋炒菜去了。
玉蝉的男人是个石匠。精湛的手艺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男人话贵，平时很少和玉蝉说话。只知道整天闷头砸石头。家里的事都由婆婆说了算。
天说黑就黑透了。
石匠回来了。
石匠的黑脸膛笑成了红脸膛。
“我得了一件宝物！”石匠跟母亲这么说。
“我在山上砸石头，就从一块石头里砸出了这个。”石匠手里攥着块小石头，有苹果那么大。
玉蝉的婆婆嘴里像是含了一个鸡蛋，半天没合上。
“石龙！”玉蝉的婆婆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天爷爷！”玉蝉的婆婆说。
“打你老爷爷的爷爷那辈咱家就干石匠，老天终于开眼了。”玉蝉的婆婆又说。
石匠把玉蝉喊到跟前，玉蝉端详半天，也没看出这块石头有什么值得细看的地方。石匠告诉玉蝉，石龙可是千载难逢的宝物。石龙是它的学名，老百姓平常也称它为八棱石。把它放在手上一个棱一个棱地查，怎么查也是六个棱，可你要是用笔做记号，怎么查也是八个棱。玉蝉一查，果真是六个棱。她又翻箱倒柜，找出一支笔，再用笔在石头上做记号，还真是八个棱。
玉蝉打心里喜欢上了这个宝物。
“明儿个进城让人给看看，估估价，心里也好有个数。”玉蝉的婆婆喜眉笑眼地回房睡觉去了。
那一晚，石匠很兴奋，一遍遍地在手里把玩石龙。玩到很晚，石匠才进入梦乡。
玉蝉也很兴奋，使劲儿合上眼想睡，就是睡不着。
玉蝉蹑手蹑脚下床，找了块平时舍不得用的新绸布，小心翼翼地把石龙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石龙擦拭得一尘不染。玉蝉从心里感激这件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宝物。平时石匠总是抱怨老天不公，辛辛苦苦干一天，汗珠子落地摔八瓣，累死累活地干一年，日子还是过的窄窄巴巴。石匠来家很少有笑模样。一看到石匠脸上的厚云彩，玉蝉就会提心吊胆。成亲后，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石匠这么开心。
第二天，石匠没去山里采石，一大早就直奔县城。到了一家古董店，掌柜的戴上眼镜看了半天，连连打着咳声：“作孽！不该把石龙的头和尾给毁了。一个活宝物就这样死了！”
石匠不相信，接过石龙，用笔做着记号，怎么查也是六个棱。再查，还是。就是查不出八个棱来了。
掌柜的说：“这种活宝物价值连城，千年难寻啊。能让你一家过上骡马成群，米粮满仓的好日子。可现在连壶酒钱都不值。”
石匠一张脸苍白如纸。
他想起来了，玉蝉昨天晚上擦拭了好多遍，他都睡醒一觉了，看到玉蝉还在那里擦石龙呢。
玉蝉被乱棍逐出家门。
玉蝉迭迭撞撞回到娘家，娘正在灶屋里焚香敬灶王爷上天：“有事你先知，有饭你先尝。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娘！娘啊！”
玉蝉面条一样软在娘眼前。
娘大惊失色。双腿筛糠般发抖。娘打量女儿的眼色怪怪的，眼里没了亲情，有的只是厌恶和恐慌，竟有些像惧怕瘟疫似的怕女儿。
“闺女，你在婆家闯下塌天大祸，看你爹买年货回来碰上，连娘也要陪你遭罪。”娘不由分说，从锅里摸出一块粘糕塞到女儿怀里，连推带拉把女儿关在门外……那天是腊月二十三，家家忙着过小年。玉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几十里的山路连滚带爬回到家时，家门仍关得死死的。
玉蝉声泪俱下地喊着男人的名字：“你的心肠是石头做的？俺为你洗，给你浆，起早贪黑过苦日子，为一块破石头就不要俺了？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玉蝉的嗓子哭哑了，她的哭喊声引不起任何反响。
整个村子死一样沉寂。
后来，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
大雪整整下了一个晚上。
玉蝉的双手不停地拍门，直到把手拍得血肉模糊。
那扇大门依然纹丝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