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和张氏一直都站在二官人前头,眼见了这一幕,张氏心想:看来这家伙嘴上功夫还真不错,敢在江湖艺人面前卖嘴皮子,并且戏演得也蛮像那么回事儿,说不定这会讲得好听别人家收摊后,再寻着人家敲诈更多的钱呢,不管走到哪里,总要遇到些欺生的专找外乡人的茬。想到这,忍不住拉了一把二官人道:“兄弟,都说你武艺高强,屋里人谁也冇看到过,你何不就着这场子,亮亮身手让屋里人开开眼,一则能帮那卖艺的汉子解解围,二则万一屋里少了银两,也可用这个法子挣口饭吃,岂不是两全其美?”二官人一听笑道:“二嫂真能说笑,我等虽然是逃难至此,但论门第你我仍是大户人家的身价,再不济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吧?兄弟习武是用来强体魄的,防身之用,冇学过花架子,卖艺之术,卖笑之道,你冇听人说吗?有不高声叫,忍是艺中仁的说法吗?江湖上水深莫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吗?兄弟可冇那闲心管这闲事,怕惹一身骚。”说完一脸不高兴地,反过身来拉着船老大:“走,快带我等去船上好了。”船老大不甘愿地说道:“等一会,再瞧一会儿,我倒要看看这戏如何收场。”张氏见二官人挂不住脸了,插话道:“既然都站了这么久了,再看一会儿也无妨,我只不过就那么一说。”二官人不再作声了,眼看着大家都想瞧个究竟,自己一个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又加之这人生地不熟的,自己也找不到个船泊在何处,只好作罢。终于汉子们兴许是扯清了与邵金全的纠葛,一个强壮的汉子腰一束,飞也似的几步就登上了杆顶,那伸手、一招一式可比邵金全的利索多了,整个过程似行云流水,又似雨燕在空中曼舞,博得满堂喝彩。又是一阵钱敲锣盘的声响,汉子们绕场一周行过谢恩大礼,开始收拾家当,围观的人们纷纷散去,青石板上留下一片狼藉,二官人上前一抱拳问道:“你等可是中原人士?”汉子还了礼,上下打量了一下二官人,看其装束,身着质地上乘的长棉袍,又观其架势,绝非等闲之辈,忐忑地问道:“官人,你寻我有事儿吗?”“哦,我想问问,哎——还是莫问得好,就算问了,你也不会从实于我。”“看这话说得,官人问都冇问,怎么知道我等不会说呢?你只管问,只要我等知道的。”“哦,是这样的,像壮士这样在外拉场子,一天能挣多少?”“嗨,我当是什么大事呢,这可说不好,地界大的兴许还能多挣几个碎银子,混顿饭吃,落不下多少,糊口的事儿,卖的是一把子力气,咱本身就是庄稼汉,冇别的本事,从黄河边上逃出来,浪迹天涯,虽说这也是讨口,但比拖儿带女的伸手要好点儿,至少这也是卖艺吧,比用碗讨多少体面些,要不然别人一瞧,几个七尺高的汉子讨口,谁会给啊?这活儿虽说受气,至少也比讨饭的花子强点,至少要少受许多白眼,挣不挣得,主要还是看你的活儿行不。”说话间,其他几个汉子的家伙都收拾好了,喊道该走了,汉子听到喊声客气地问道:“官人,你还有事儿吗?”“我还想打听打听,你们这一道上太平不?”“这可真没法说了,太平?一路上场子被砸了无数次,噩耗连连,兵匪横行,地霸当道,一会儿是什么新军阀,一会儿是北上讨贼,哪儿都说不上太平,逃难的人东奔西跑,都想找个落地生根,命享千年的好地界,挣口消停饭吃,过个太平日子。”说完退后半步、一拱手道别:“好了,官人,我们后会有期,哥几个都等急了,肚子都在唱空城计呢。”二官人还了礼,壮汉便摇了摇手,小跑几步到了装满家伙的独轮车旁,牵起一根绳子背到肩上,几个人齐心合力吱溜、吱溜地背着独轮车往前赶,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嘈杂的人群中。
大官人见场子都散了,二官人还站在那里冇动地方,上前问道:“你和那练家汉子搭腔,莫不是你们相识?”“哎……哪里啊?我是向他们打听打听行情,问他们这一道上太平不?”“别人怎么说?”“你们不是在那儿听着吗?”“谁留意你们说么子呀?”“冇问到,他们冇给一个明白话,回答得都模棱两可,连我都冇明白。”“那你不是白打听了吗?”“那还真冇有,我已经明白了现在是民国了,还有么子新军和讨贼。”“哎……逃难人家,你明白这些了又有么子用?算了吧,还是赶紧回船上去,弄点吃的赶路要紧,你呀,看么子时候才能改了这谈闲事儿的臭毛病,你瞧,看个把戏都弄得一屋人陪着你挨冻,场子散了还那么多事儿,真是的,一个戴孝之身还那么爱热闹,也不知道你有愁冇?”大官人的一番话说得二官人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面色铁青。只好,耷拉着脑袋跟在众人屁股后头,在船老大的引领下向泊船的地界儿走去……
一直跟在大官人身后的印祥印科两兄弟褡裢里哗啦,哗啦直响,大官人回头问了一句:“银两换回来了?一两银子对几个光洋?”“哦,都是过秤的,另加些工钱,我两也冇弄明白,一两能换几块光洋,到了船上再算算,我娘准能弄清楚。”“那也说不定,她又冇见过,拿出来我瞧一眼,看看那是么子家伙,就是一个小圆银饼子,一面是字,一面是当今皇帝的像,叫么子袁大头。”印祥从褡裢里取了几块递给大官人。大官人接过来用手掂了掂,用手敲了敲,放到嘴里咬了咬,翻来覆去地瞧着,银子打得成色还不赖,就是不知道这东西在市面上能换多少东西,别像明钱似的,一大串都买不到一担谷,再说了这一个光洋买东西多了可怎么找零啊?总不能买一星点东西也得一个光洋吧?银子可以称一称,这东西怕秤也找不出零头来,不如咱们就试试,反正一房人多数都在这,让船老大领着大伙去吃顿饭,看得用上多少个光洋,对比一下,不就知道这钱好用不好用了吗?”大官人真的喊住了船老大:“这一路上,船家辛苦了,这会儿也是该吃东西的时辰了,你带路,就在这宝庆码头找个饭庄一起喝餐酒。”“不用客气,船是官家租的,我一个吃水路饭的,要说谢我得谢官家才是呢。”“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瞧这一路上发生了那么多事,要不是船家大哥顶着,帮着我屋里拿主意,我怕早就焦头烂额了,哪还能靠上这宝庆码头呀,今天这饭我是请定了,你也不用推三倒四。”“我说官家还是算了吧,船上还有那么多人呢,这会儿饭菜早就弄好了,正等着你我回去吃嘞,要知道自打船靠码头,你等领着众人上岸已有时辰了,船上的怕是都等急了,又加之……船家把话留在嘴边上,大官人不愧是读书人,一听就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船上还有逝者,自己是戴孝之身,怎好在外吃喝?强装着笑脸答道:“哦,船家大哥说得有理,那就带个路也得砍几斤肉回去,祭拜祭拜天地与河神,也好给船上兄弟打个牙祭,一路走来好久都冇吃过荤了。”“这倒是使得,你们顺着江边码头往前面行,我去去就来。”大官人立马喊来印科,嘱咐道:“你跟着船家叔叔去砍肉,砍多少由他定,记住试试一个光洋能换多少东西。”印科应着,从褡裢里取出几块光洋,将褡裢交予印祥,急匆匆地跑上前去追赶早已走远了的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