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座叫武汉的城市生活过4年,然后我又远远离开它了。那一段岁月里的自己,在记忆中的倒影已愈趋模糊。然而想起武汉,我无法追溯任何轰轰烈烈的事件,倒是有一个和歌声有关的细节像隔宿的半杯剩酒,渲染开属于生命本质的淡淡的红晕。
那是一个平庸的冬天,路边还堆积着清扫后的残雪。穿着羽绒服的我去另一所大学看望一位姓傅的女友。换车之后,还要横穿一座不收门票的公园,公园里很冷清。忽然,我听见电线杆上的喇叭里正在播放一首歌:“想起故乡草原开阔……”它叫做《一剪梅》,我以前不止听过一遍。不知为什么,在人迹稀少的黄昏公园里,当那忧伤的旋律像一只寻找归巢的鸟从我头顶盲目地掠过,我被某种莫名的情愫感化了。我先是放慢了脚步——像等待一个人从空气中出现一样,继而又伫立在那根孤独的电线杆下,以便不漏过每一句歌词。此时此刻,已没有比和这首温存的歌谣亲近更重要的事情了。那一刻我的表现很纯粹,我几乎忘却因何而经过这座被一首歌主宰的无人的公园,又因何而与这首以“一剪梅”命名的歌谣遭遇。
是的,我又因何来到这座城市呢?因何横穿公园的是我而不是别人呢——一切都像是命运安排好的。
那积雪斑驳的公园里袅袅升起的歌声,似乎并不是特意安排给谁倾听的,但是它的手指触动了我,我便成为命中注定的听众。我微仰起脑袋站在电线杆下,像关注一场内心的日出似的,觉得神灵般的音乐已把我的灵魂劫掠而去,剩下的不过是空洞的蝉壳。那一瞬间我充满了温柔。
我当时一定觉得世界就像这座公园一样空旷,而我是一位深深体会到世界的挽留的匆匆过客。世界以一首貌合神离的歌,以一个含意隽永的手势,呼唤我的思想与它达成同步。我就留了下来。哪怕仅仅在世界的衣襟里停留了10分钟,但这肯定是充满默契、秘不可宣的10分钟。我从保守的棉袍里脱颖而出,目击了一种博大的美感与爱意在一个被世俗遗忘的角落呈现。
可能由于长期流浪,习惯了生命的未知与蒙昧,我甚至把触动过我灵魂中温柔部分的一缕轻风、一枚落叶,都视若命运的赐予,并且回报以感激的心情。哪怕一曲令我流连忘返的音乐都辉煌得仿佛是从天堂里泄露的,足以对我混沌未开的心灵造成美丽的启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