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东本来都下定决心不再说什么了，但有时候又会动摇。就在他动摇的时候，他无意中看到了李兰教另一个女生一种非常美的民族舞。他躲在一边看了很长时间，没想到李兰会跳这种舞，而且舞姿会那么美。他心里很高兴，于是就想到周一就对她说。但周五晚上他睡不着，想着明天就说吧。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刘卫东到了女生楼下面，大声地喊“303”。不一会儿，303寝室就伸出一个头，是韩丹。刘卫东问：“李兰在吗？”
韩丹说：“不在，今天一早就出去了。”
刘卫东点了点头，就走了。韩丹想他怎么不问去哪了。第二天刘卫东又来叫了，正好韩丹还在，就对他说：“她昨晚还没回来。”刘卫东点了点头，心想她去哪了呢？然后又走了。走着走着猛一抬头，看见在远处苏生和几个人正往这边走，他赶紧闪到另一条路上，然后很快地走了。
但周一时，刘卫东还没有见到李兰，刘卫东想：怎么回事？也不来上课了。下课时就问韩丹，韩丹就坐在他旁边。韩丹说：“我也有点纳闷，按说应该回来了呀。”
刘卫东就问去哪了。韩丹说：“那天早上她说她的一个老乡要去省城进货，问她想去不想；她这些天好像心情挺不好的，然后她就去了，大概也想去散散心吧。”
刘卫东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又问：“什么老乡？”
“听她说好像是她从他们那儿火车站认识的，后来好像来找过她几次，我见过，人长得高高大大的，我还跟她开玩笑问是不是他男朋友呢。”
刘卫东低下头。“他们不会出事了吧？”
刘卫东又抬起头来说：“你去给班主任说一下吧。”
“咱们一块去吧。”
“我……也可能是多虑了吧，人家出去玩几天也很正常吧。”
“就是，我以前也这样过，她要到时候回来了，可要说咱们告状的。”
刘卫东点点头，韩丹笑了一下。刘卫东低下头来，想他们不会在一起了吧？也许是因为自己对她的拒绝……刘卫东感觉一阵难过，然后起身去办公室找到班主任，说李兰今天没来。班主任喝了一口水，笑着说：“你旷课没人来举报你，你怎么来举报别人？”
刘卫东感觉非常难堪，虽然班主任像开玩笑。班主任问还有什么事没了。他回答说没了，然后就走了。最后一节班主任却来到教室把他叫了出去，然后他又把韩丹叫了出来。听过以后班主任回到教室里说：“有谁知道李兰情况的出来。”
最后李兴隆也出来了。别人说过以后他说：“好像是半个多月之前，李兰和一个男的去我打工的饭店吃过饭。”刘卫东一听，想那时候自己已经和李兰说过了。“那个男的应该就是她的老乡，两个人说话口音一样，那个男的叫的饭菜都挺不便宜的，人长得倒不像个坏人。”大家都集中在那里，最后班主任让一个李兰的老乡用家乡话打电话问李兰在家不在，其它的不要多说，然后把手机递给了她。她打过之后说没有。班主任最后说：“你们注意一下，要是今晚还没回来的话就报警。”
刘卫东站在那里低着头想：自己不过一时过敏并且有点嫉妒罢了，过两天李兰回来了，一切就像一场闹剧一样，而自己就是这个闹剧的发起人。然后他想其实也没什么，李兰果真能和她的老乡好了，也不错。
李兰这一天没回来，第二天报了警。班里的几个人被叫去做笔录，刘卫东想自己刚开学时对她的拒绝，是不是也应该算作“案件”的要点呢？如果情况真的是这样的话，是的，自己那次拒绝肯定影响了李兰的判断。那应不应该说呢？
一天，两天，三天，一周，还没有消息，刘卫东感觉自己像一个橡皮筋一样被拉长了。李兰的父母早已来到了学校，痛哭流涕嚷着要女儿。他不敢去见他们，大家似乎也都不知道他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不过上课的时候，没有人再旷过课，班里只有一个空座位。大家上课时比往日更沉默。刘卫东坐在第一排。
刘卫东没想到班长徐云峰和几个人做出了几百份寻人启事，然后跟大家说五一节时大家尽量都回家去，将这些寻人启事贴在路过的和自己家乡的火车站，以及任何显眼的地方。不够的话自己可以再复印一下，复印的钱班费报销。也把这些给那些认识的也要回家的人，让他们也贴一下。班主任在旁边看着，表情凝固得怕人。
刘卫东想徐云峰这样一个学习狂都能这样，自己每天都在做什么呢？这是第几天了？
李兴隆没想到那次之后，再去找纪青，她并没有拒绝，对他仍像从前一样。他就非常高兴。这次的事他跟纪青也说了，纪青听了很吃惊，问：“是真的吗？”
李兴隆说：“当然是真的，她还是我们副班长呢，舞跳得很好，一周前我还跟她说过话，现在就不见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应该是被一个男的拐骗了，我还见过那个人，他们到我们饭店吃过饭。我当时问她，她还笑着说那是她的老乡。”
“她就是被那个人拐骗了？”
李兴隆点点头说：“真得不敢想，这种事竟会发生在自己身边，自己的同学身上。”
纪青说：“真挺残酷的。”
“是呀。”
然后两个人在一起比平常多走了很大一会儿。
刘卫东笑笑，把南燕的照片从墙上揭下来。躺了好大一会，他忽然想怎么能借出那几本书。我是心理专业的，我们老师给我规定我必须看这几本书，这书号就是他给我写的，真的，我必须看，不看我考试是不会及格的；老师，我必须解决一个同学的心理问题，我必须看看这些书来帮他解决，否则他就有自杀的危险，所以我必须看这几本书；老师，我心理上有些问题自己解决不了，所以必须看这几本书来帮我解决，老师，真的；老师，你每天拿着工资，你知不知道你的工资里有我们交的学费；老师，图书馆是我们大学学习最主要的场所和途径，你不让我们借书，这个大学就相当于一个名副其实的空壳；老师，您多大年纪了？您每天撒谎就不怕折了您的寿呀？您知道不知道天天有人骂您，你怎么就不知羞耻呢？我一定会给你们馆长说的，馆长不管我告诉校长。
他来到图书馆，把又抄了一遍的书名和书号拿出来说：“老师，帮忙找一下这几本书吧。”
那个年纪大些的女管理员看了看，摇摇头说：“没有。”
“老师，我知道肯定有。”“真的没有。”“这是我们老师在这里找的书号。”“你们老师找的让你们老师来借。”刘卫东看着她的脸忽然想：这也许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把纸条拿过来，又看了一眼书架上的书，才往外走。
刘卫东想自己无法战胜那张脸和那种眼神。肯定是图书馆不让借，她们才敢这样明目张胆。于是他写了一封信，没人的时候塞进了图书馆馆长办公室。然后又写了一封抄了两份，塞到了校长和副校长办公室里。
又散步时李兴隆问纪青：“你五一假期准备怎么过呀？”
“我还没有打算。”
“我想这几天骑自行车去市区周围的县里。”
“干什么呀？”
“把这个寻人启示贴一下，你愿意去吗？”
“我没有自行车。”
“我带你，你帮我贴这个。”
“那，好吧。”
刘卫东回到家里把那个寻人启事又复印了好多张，骑着自行车把自己县里贴了，又骑去其它县和县所在的市贴了。时间正好用完就又回到了学校。他想学校也许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变化，比如说……但学校一切如常，案件也一直没有进展。他问了一下得知韩丹也回去了，就觉得太不容易了，那么远都回去了。他对徐云峰的印象也改变了许多，平常说话不多，但关键时候就出来了，真的有班长的风范。还有班里其他同学。但这些也许都没用，李兰应该是被拐卖到山里了，也许现在已经……那个跳时尚街舞又能跳那么美的民族舞的女孩……他闭上了眼睛。
他又去图书馆，想其它都没有变化，图书馆应该有吧。但他发现图书馆的空气好像没有什么改变。第三书库也就是新书书库仍是那两个女人，一个中年，一个偏老一点。他不和她们对视，有两个学生还是在对外的书架上找书。
他从图书馆出来，走在无比熟悉的路上，忽然想起了在家里感觉到的那点轻松；而这个学校让他感到压抑……不能再这样了，得找到解决的办法。
他其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练太极拳了。他以往起得都很早，现在每天起得都很晚，有时候不吃早饭，在上课前最后两分钟赶到教室。然而教室里他却感觉不适应了。过了一个假期，教室里的气氛重新又开始活跃起来，又有人开玩笑了。刘卫东扭回头看看，就又扭回来，不再往后看，但也没有再怎么逃课，而是经常趴在桌子上。
韩丹看他每天萎靡不振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或者该说什么。有一次她就在刘卫东下课出去的时候，站到旁边看了他写的东西。
韩丹看过后心里一惊，为他的诗，也为他此时的心情。看他天天没睡醒的样子，没想到心里却有一场风暴。她看刘卫东还没有过来，就把飞快地将其中的几句抄到了自己的一个本子上：“鬼在黎明扭曲/那些月食证明了时间已经曝光/它呼吸着灵魂的泡沫/失手打翻一个人的头颅……”
刘卫东看到韩丹的信来了之后，想自己已经几个星期没有投过稿了。但他没有一点心情去投稿，他甚至没有心情去干任何事情。
他下定了决心，打印了一些东西，又出去复印了许多份。他想到了早上去上课的那些人流，到时就把这些复印的传单发给他们。他想了想又做了个横幅：向学生开放新书书库。然后他想这事情自己一个人是完不成的，而自己却又不太愿意连累他人。他正苦闷的时候，韩丹忽然问他最近怎么了，天天在想什么。刘卫东有些没想到，就笑着说自己想着一些比较可怕的东西。
“什么可怕的东西？”
“你想听？”
“想听。”
“给你说说也行，不过你不能泄露出去，行吗？”
韩丹点了点头。他就给韩丹说了。
韩丹一听，惊讶地张大了嘴说：“你不会是开玩笑吧？”
刘卫东摇摇头。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刘卫东点了点头。
“甚至……”
“我知道，不就是开除么？”
韩丹看着刘卫东平静的笑脸说：“有气魄，但你一个人能行么？”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韩丹想了想忽然说：“那我加入吧。”
刘卫东很吃惊，说：“是真的么？”
韩丹说：“当然是真的。”
“你不怕？”
“你不怕我就不怕。”
“我不想连累别人。”
“我是你的同学，同学就是要同甘共苦的，况且你也是为了大家，我也早就受够了图书馆的气。”
刘卫东渐渐有些接受了。“那我就给你说了。”然后就真得给她说了该怎么办。
剩下韩丹一个人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有些害怕，也许这个学校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弄不好的话，也许真得会被开除的。她心里有些矛盾，不停地斗争着。她回到寝室想了想，就跟寝室里的人说了说。没想到大家竟然都兴奋起来了。韩丹说：“也许最起码会是个通报批评呢。”大家沉默了一会，一个说不怕，另几个也都说了，韩丹就也不再说什么，商量了该怎么做。每个人似乎都绷着一根紧张兴奋的神经，而只有一个床的铺位空着，那是李兰的。
晚上刘卫东躺在床上，各种感觉都在他心里流动交错穿插，但他还是没有跟寝室里的同学们说。
第二天刘卫东还有几个女生在餐厅碰了头，吃了点饭，就开始行动了。刘卫东把所有印的传单给了女生，两个女生在他前面的路上发，还有两个女生在其它两个路口发。他和韩丹一人拿着一头举着那个横幅，面对着图书馆前的大路。李兴隆和徐云峰路过看见他们，问了怎么回事，就上楼把在教室里的同学都叫下来，在黑板上写：三班的同学都到图书馆前集合。
传单发完之后他们都到了那个大大的横幅后面，三班的人越聚越多，班长徐云峰也在，不认识的人也有，不过有更多在旁边看。图书馆的老师往这里过都吓了一跳，有的在图书馆上开窗往下看，有的就过来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刘卫东说：“罢课。”
有的老师听完就到一边拿出手机打电话。刘卫东扭回头来说：“我喊一句口号大家喊行吗？向学生开放新书书库！”
“向学生开放新书书库！”
“提高图书馆服务质量！”
“提高图书馆服务质量！”
又有人加入进来，旁边看的人也越来越多。里面也有老师，学生处张处长刘卫东当然认识，而张处长也是认识他的。张处长过来严厉地对他说：“原来是你，马上给我去上课，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刘卫东在以前从不敢反驳他的，批他们的杂志没有一点价值的时候，他就一句话也没有说。但这时他说：“大不了不上了，我做好准备了。”
张处长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就走近他说：“你现在回去还只是小事，你要坚持这样干就不是一件小事了，你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刘卫东说：“我没有开玩笑。”
张处长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后边班长喊“开放新书书库，提高图书馆服务质量”，后边的同学也跟着喊起来。他没办法退到松树旁打起了电话。刘卫东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一大群人，再扭过头来时就看见了班主任。班主任把他拉到旁边说：“你不想上了？”
刘卫东点头说：“我不想上了。”
“不上你去干什么？”
“我准备去找李兰。”他回头看了一眼横幅说：“这也算我为同学们做了一件好事。”
班主任说：“李兰的事有警察忙着，有你什么事？”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李兰对我很好，是我拒绝了她，要不那个混蛋是根本没有机会的，你知道不知道？”
任明看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似乎要冲出来了，又看看他们的横幅，拍拍他的肩膀说：“不要过火了。”然后转身就走了。
这时上课铃响了，队伍里的人仍没有几个走，旁边看的人也没有人走。周围楼上窗户里都有人在往这里看，远处也有各种各样的人在看。终于，校长从综合楼里出来了，后面跟着几个领导和老师。张处长赶紧走过去，校长走过来对他们说：“大家静一静，图书馆馆长去开会了，不过我相信我还是能表这个态的。具体情况我问了一下他，他向我保证一周内新书书库就可以对外借书，而且图书馆的服务质量也肯定会提高的。”
他还没说完，大家就都热烈地鼓起掌来，他们几个也都笑了，跟着鼓起掌来。校长最后说：“好了，大家回去上课吧。”
刘卫东把横幅收起来，也准备随着其他人离开，但校长叫住了他。
“这次是你发起的？”
刘卫东点了点头。
“年轻人做事不要太鲁莽了，要考虑到后果，这事足够开除你了。”刘卫东低着头。“念你初犯，且年少无知，这次就不追究你了，但不允许有下次，知道了吗？”
刘卫东点了点头。校长又看了看他，就走了。刘卫东看到不远处班里的同学都在等他，就跑了过去。大家问他校长跟他说了什么，他笑着说：“校长让我卷铺盖卷滚蛋呢。” 一群人就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