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杀人，依钱付雪的说法，第一次吐的稀里哗啦是很正常的，可是我却没觉得有什么难受，好像这是稀松平常的事，钱付雪一脸你是怪胎的看着我，我却无从解释，那时的我还不记得过去，不记得那段生活在死人堆里的日子。
王府的人还是查到了小院，师父和那个叫鸾镜的女子伤都未好，师父领着我们一路西逃，如果师父他们没有受伤我们不至于如此奔波，但我却无论如何不能丢下师父他们不管。
先于军队到来的是些许黑衣人，钱付雪说这些人是皇族的影卫，意思就是说，不杀掉，他们就会一直追杀我们。
我不知一路杀了多少影卫，我们四人身上都带了伤。
最终师父叹了口气，带我们走了一条奇怪的小路，避开了影卫。
踏上那条小路，我便有种莫名想要逃走的冲动，我疑惑的看向师父，师父别过头没说话，他怀中的鸾镜却是略带诧异的打量了我一眼。
如果那时的我知道那条路的尽头是何处，那么，就算死，我也绝对不会踏上那条。
下意识的后退到钱付雪身边，不知为何，那一刻，我心里最信任，最想依靠的人居然不是养育我长大的师父，而是我不知其底细的钱付雪。钱付雪愣了一下，一言不发的把我拉到身边。师父也怔了一下，但随之苦笑一声，默默抱着鸾镜坐到一旁。
我低下头不再看师父，我心中的不安让我有些喘不过气，那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最终，我们顺着小路走到了尽头……一个曾经叫做魂谷的地方。
那座坟墓一般的山谷曾经叫做魂谷，不过多年前已经荒废掉，但是那满地的枯骨，那腐化的沼泽……一瞬间，过去的记忆仿佛毒蛇一般钻入我的脑海……
我在那乱葬岗前跪了一天一夜，最终是钱付雪打晕我，强行将我带走。
但那一天一夜里，我记得了，记得了自己是谁，记得了师父是谁，记得了鸾影和鸾镜，记得了魂谷，还有……好像……还有谁，可是……我在即将记起的瞬间，却又将之遗忘了……我……不想记起那个人。
我因为失去了两年的记忆，以为自己那时十二岁，却不知，我以为自己九岁的时候，我已经十一岁了。
真正九岁的我，生活在这魂谷之中，而这魂谷，是培养杀手和死士的……地狱。
我的师父……或者说……魂谷的七供奉……雪无尘，因为一个人的临终嘱托，而带我离开了这里。
正是因为五年前的变故，这座魂谷才荒废掉，而那变故的原因……却是我，可我因为不愿记起的那个人……连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了……只是，好难过……
我再次醒来，是躺在钱付雪怀中，而我们则是在马车里，师父和鸾镜都不在。
我看了眼倚在马车上睡过去的钱付雪，闭上双眼在脑中整理着思绪。
鸾影和鸾镜是双生姐妹，师父喜欢的人是鸾影，不过……鸾影却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我想鸾影是让师父做了什么承诺，让师父照看鸾镜。至于师父……原本他不是魂谷之人，可是……可是师父偏偏遇见了鸾影，为了她甘愿被挑断脚筋，为了她甘愿毁去容貌，甘愿去做那么多违心的事。
师父来自无曦帝都北的雪翁山，师祖是雪翁山上的隐世高人，师父年少时的一次下山，便注定了他与世外生活的缘尽。
“醒了吗？”耳边传来钱付雪的声音，我缓缓睁开双眼。
“师父……他们呢？”
“走了。”
钱付雪淡淡的答道。
“我记得了自己是谁……你不要生气。
这是我所不理解的师父所做的选择之一，既然我已经忘了……为何偏还要我记起？
但是我仍是为师父做了辩解，起码，我知道了自己是谁。
“你是谁……你就是你，你还能是谁？”
“我……曾经叫做玄轩，我曾经，也有家……”
我缓缓起身，无力的靠在他肩上。
“可是，后来家没了……爹爹死了，娘亲拿剪刀自杀了，姐姐……姐姐不想被欺负，投井了……那些人，把我卖给了一个黑衣人，然后……我就到了魂谷，我……”
“够了！你是风木！永远是！不许说胡话！”
钱付雪用力把我抱入怀中。
我不再开口，我也好希望……如果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该多好啊……
【肆】
离开无曦国已有三日，我以为不会再见到师父，可是师父却专程来找我。
钱付雪坐在窗边一言不发，我默默的给师父斟了杯茶，静静坐下，等待着师父要说的话。
“当你的师父，是我此生唯一不悔之事。”
我看着师父，不明白他为何说这话。
“遇见你，也是风一生唯一欣慰的事。”
师父将茶一饮而尽，便起了身。
“若你是我女儿，那该多好。”
师父轻柔的说完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那是我一生中记住的，第二个离去的背影，不同于白青的孤寂，那是一种温柔而又遥远的感觉。
我怔怔的望着师父离开，直到桌上茶凉，我知道了师父去做什么，我也知道了，我拦不住师父。
“木头……”
“嗯？”
“我也要喝你泡的茶！比刚才那杯更好喝的茶！”
“……”
我还是被钱付雪带回了无曦国，在他纠结了七天之后。
不过这次来的，并不是兰若城，而是无曦国的帝都。
“为什么来这里？”
“你要找的人在这里。”
“好像……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啧？木头好奇我的来历了？”
“不想知道。”
知道了，也许就该告别了。
“会成功吗？”
我侧头看着茶楼下繁华的街市。
“不会。”
钱付雪无奈而又肯定的回答。
我和他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在茶楼坐着，一坐便是到了夜中。
鲜红的火焰肆意的蔓延，远处的皇宫被火光映的通红，黑色的夜幕下那里的光亮异常刺眼。
也许是我看的太久，眼睛太累，所以才会止不住的泪流吧。
刺杀帝王……有几人成功过呢？
八年前，鸾影一舞倾城，得已入宫，艳压群芳，独宠一时。
又一年，鸾影生下一子一女，难产而死，再五个月，小公主患天花不治而亡。
那一年，师父毁去容貌，以医者身份拼命救下了小皇子。
再之后，为了消除鸾影在魂谷的名册，师父被挑断脚筋，秘密执行了一项很难的任务，那之后，师父便带着我到了东延夕颜的交界处定居。
我没有理由拦下师父，我想，若不是鸾影临终前师父的应过她什么承诺，师父应该早已去陪她了吧。
我不知道为何要等到今日才会执行这个计划，但是……我想，师父等待这一天很久了吧……
那时的我不明白魂谷存在的意义，不明白鸾影入宫的选择，不明白师父为何付出那么多只为救下心爱之人与别人的孩子。
那时的我只知道，鸾影的进宫，鸾镜的入王府……这一切全都是有人在策划着……而师父……不过局中一子棋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