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常年苦寒，此时又是深秋，冷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子一般。
慕颜抓着来人的手，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心痛，瘦小的身子不停颤抖。
其实她前日才见过大夫人，如今听闻大夫人出事，眼中泪水本能涌出，心中那种肝肠寸断的惊慌恐怕是这个身体的记忆罢，“慕颜”她一定很爱她的母亲。
她虽克制住了眼中打转的眼泪，但在看见来人的一瞬心中委屈怀念混合着不知名的情绪，堵的她心口发闷，眼泪竟止不住流了下来。
“我跑的慢，求你快带我去见阿娘，阿娘见着我就不疼了。”慕颜看着来人，不自觉地央求道。
扶着她的手慢慢放开，那人生疏淡漠道：“在下只是将军府的客人，不便进内院。”
声音依旧是记忆中的温和却带着客套的疏离，慕颜不由愣了愣，对啊，都变了，她怎么又忘记了，她是慕颜，不是高令月，而他，她缓缓站直身子，仰头看着眼前白衣锦袍的少年。
他高澈，也不再是她的阿兄，那个有求必应将她捧在手心里的兄长。
“对不起，小女子失礼了。”慕颜咬着下唇拼命抑制住眼眶里打转儿的眼泪，屈膝行礼道。
对不起，我忘记了你是你，而我不是我了。
“大娘子，”身后的锦儿急急跟了上来，匆匆向高澈行了一礼，看着慕颜关切道：“娘子今日才醒来，就算再着急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你若受不住大夫人怎么办。”
慕颜心中又是一紧，拉着锦儿的手就跑急急道：“对，阿娘看着我安然定能无恙！”
高澈看着一大一小远处的身影，微微皱了皱眉，方才他好似在慕家大娘子眼中看到一种叫做他从未见过的东西，是信任么？
可是他敏锐的感到，这种信任在他推开她后在女孩乌亮的大眼睛中渐渐蒙上了隔膜，将本就陌生的他们再度隔离开。
为什么会信任，为什么会熟稔？
高澈抬手轻轻接住一片飞舞的落叶，枯黄的叶片稳稳落在手心中，仿佛有了安定的港湾，不再漂泊。
那时候，在女孩眼中看见的就是这种全身心信赖的安心罢。
被人信任，这是他活了十四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这种感觉虽然陌生，他微微笑了笑，但是很好。
慕颜和锦儿一路小跑，急急地走过廊桥，转过高台，就在离着如絮园还有十几步路的距离被人拦了下来。
是一个慕颜从未见过的，男人。
慕颜微微皱眉，不敢确定来人的身份，只静默地看着他。
那男人微微一笑一礼道：“大娘子莫怪叶准阻拦，叶准虽是将军府的管事，但是这内院中事还是明白些的，妇人生产之事娘子年龄还小不宜沾染血光，且娘子生性好动，为了大夫人和娘子好，恐怕娘子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慕颜抿了抿唇，这人一趟话说的冠冕堂皇，言外之意便是指责她顽劣会冲撞了大夫人。
她微微仰头看着一尺远的男子，约摸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一身深蓝长衫，年轻干练带着几分处事的圆滑，眉眼间竟有些熟悉。
脑海中忽然上闪过白瓷碗摔在地上，腐蚀了毛毡的情景，是了，他是芽儿的兄长！
自从王辽的事情之后，芽儿便被外公软禁起来了，从其屋子里搜出来送信的飞鸽，只是并没有书信，怕是早就被芽儿烧毁了，而那只被用芽儿的药喂养的小白鼠也在她启程回府的前日便流血而亡。
所以就算芽儿没有送信给叶准他怕是也猜到芽儿出事了吧。
“大娘子。”
锦儿看看叶准看看慕颜，站在她身后不知该如何是好，急的攥紧手中帕子。
慕颜心中冷哼一声，爹爹知道么，他的府中竟然有这么多的人盯着他的女儿和妻子，时时刻刻准备置他们于死地。
叶准是将军府的管事，府中风吹草动定都在他眼里，可他此时竟会出现在内院？
她不知道叶准和赵姬是否联手，可赵姬恐怕还当她神志不清疯魔者罢，那么就是两人不谋而合了？在此拦着慕颜，若是慕颜应闯则将大夫人难产之事推到她的身上。
他们笃定了要将罪名都推到她身上，到时大夫人一尸两命，即使爹爹回来也不会再向往常疼爱她了罢。
既除掉了大夫人和即将出生可能是嫡长子的孩子，还有她这个嫡长女，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呵！
那么，阿娘现在定是凶多吉少！
想着慕颜额间不由冒出冷汗，平静的心竟又慌了起来。
她隆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中，她扬起笑脸看着叶准：“芽儿姐姐跟着我去军营，可是照顾的我很好。”最后两个字咬得及其重，她成功看见叶准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
片刻后叶准恢复平常笑笑，“舍妹如此，叶准就放心了，大娘子还请回吧。”
芽儿下毒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如今他当真是铁了心不让她进门了！
“你！”慕颜火气上涌，就要冲进门去。周围小厮立刻上前将她围住。
“叶准你放肆！”慕颜喝道。
“叶准不敢，只是为了大夫人和娘子尽分内的事。”
她听见阿母呼喊声渐渐低弱，显然已经没了力气，慕颜心下焦急作势就要冲进去。
方一抬脚便被人拉了回去，眼前陡然一黯有人挡在身前，那人朗声道。
“堂堂大男人，却欺负一个小女孩，当真是放肆了。”
说着那人袖底闪过一道金光，慕颜还未看清是什么，叶准见了脸色一变，连忙恭敬行礼，竟还是匍匐大礼，周围小厮见管事如此均跟着跪倒在地上。
高澈回头看着身后的女孩笑笑，轻声道：“没事了，快进去看你母亲罢。”
慕颜仰头看着高澈，心中滋味说不清，只觉得眼泪又要落下，忙低头道了声谢冲进来院子。
走至院门小厮犹豫着阻拦，那方叶准气急败坏道：“蠢东西，还不快让开，让大娘子进去！”
小厮哆嗦一下，打开大门闪到一旁。
慕颜回头看一眼高澈，见他微微一笑如同昔年一般，心中像是被什么攥住一般，她转过头冲进如絮院。
见女孩走了，高澈收回脸上的笑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叶准，转身便走。
“公子，”叶准见高澈欲走忙站起身追上高澈，殷勤道：“不知公子还住的习惯么？公子是贵人这里比着京都肯定是差了些，不过公子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告知小人，小人定会办到！”
说着又俯身在高澈耳边小声道：“还望公子在大人面前替小人美言几句。”
高澈微微皱眉，转头看一眼讪笑着的叶准，“你是？”半句话未说出口便见叶准笑嘻嘻地点点头。
他登时心下有些烦躁，不看叶准，只是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叶准讪讪笑笑心知贵人喜静，于是告了声罪恭敬站在原地不再跟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