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霭尽,莲漏转,零落飞花因风起。软玉轻拂衾帐寒,红袖添妆翠黛远。黄镜映花颜。
整宿未眠,我十分渴望睡到个日暮昏沉来弥补。可是,尽管我的夫君不是一个合格的夫君,我却立志要做一个合格的妻子。据说,新婚的女子第二日要给自己的公公婆婆敬茶,于是我早早的让翠翘替我梳妆打扮,用厚厚的白#粉遮住一宿无眠带来的恶果。
翠翘的双手灵巧柔软,厚重的青丝在她的手中翻转回绕,一个看起来很隆重的发式顷刻间就在我头上冒了出来。我直着脖子,看着镜子里颤巍巍的发髻,无限担忧:“会不会走一两步就倒了?”
翠翘小嘴一嘟,不乐意了:“小姐这是怀疑翘儿的手艺呢,过门前我可是专门受教过的。”
我很敏锐的抓住了重点,人家是受过婚前教育的,不可以被轻易质疑,于是换了一种比较委婉的表达方式:“可是没有人教过我怎么顶着它走路不让它掉下来啊。”
翘儿一愣:“那怎么办?”
我皱眉作苦思状:“不如换个简单点儿的好了,我看刚才那个端水的姑娘那样的就不错。”
翘儿有些为难:“可那是女孩才能用的发式。”
我也把嘴一嘟,不乐意了:“人家也是女孩呀!”
“小姐,你,你是已婚妇女……”
我抗议,坚决要澄清自己的清白:“人家怎么妇女了?你刚刚还说自己是受过教育的人,怎么就区分不了妇女和女孩了呢?”
翠翘愕然:“怎么区分呀?”
我低头无限娇羞:“这个,这个,你让人家怎么说得出口嘛!”
“……”
终于,翠翘在我的淫威之下给我梳了一个妇女的,但看起来不是那么妇女的发髻。我满意的点点头,纵然经过一段抗争与反抗争,我终究没有忘了正经事儿。我将敬茶的事儿与翠翘说了,翠翘显然吃惊于我有这么高的觉悟,惊诧的久久不能合拢嘴巴:“小姐忘了吗?将军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唯一的义父早些年也过世了。”
我顿时变得有些沉默,敢情这是一个从小缺乏父爱和母爱的孩子,早知道,我就应该清楚地问明情况,这样就不会白白错失了一上午与周公相会的时光。我正打算及时挽回错误,先前那个端水的叫红菱的丫头却进来通报说三位夫人已经在花厅等候多时,要给我请安。
我正要开口,翠翘却斜睨那红菱一眼,语调陡然拔高:“夫人?如今这将军府里只有一位夫人罢,小猫小狗儿什么的可以认错,主子可不能乱认。”
诚然,翠翘是受过教育的,说话的水平如此之高。红菱原本就低垂的头此时更是要缩进脖颈里,声若蚊呐:“奴婢知错,是三位如夫人来给大夫人请安。”
关于苏墨的三位姬妾,翠翘昨晚粗粗提了那么一提。按理,叶香雪本人应该是了解情况的,可问题是,我并不是叶香雪,所以在昨晚之前我不知道古人在娶妻之前是可以纳妾的。知道了古人在娶妻之前可以纳妾后,让我一下子想通了以前闲来无事读些古代的伟人传记而产生的困惑不已的问题。那些伟人的名讳我已记不大清,只依稀记得著者将他们的人生描绘的很是传奇,很是坎坷,情操很是高洁,其中最能体现他们高洁的品质,为了理想终生奋斗的事迹就是他们一生不娶。可我熟知,古人对延续血脉这件事看的无比重要。古人云:百善孝为先。此一句已将“孝”列为百善之首,再有一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此,延续血脉这档事真正是十分首要的。
我想不通的事就在这儿,伟人之所以能成为伟人,那必然是有常人所不能企及之处。但他身为伟人之前,他首先是个人,是个人他就逃不开这档子俗事儿。如此,经过昨晚翠翘的粗粗一提,我顿时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伟人虽然一生不娶,但他可以纳呀,娶妻和纳妾虽然在形式上和过程中有所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的。娶的妻和纳的妾都是女人,是女人就能生孩子,当然,我们并不排除意外情况。
咳咳,聊的貌似有些远,让我们继续回到苏墨纳妾这个问题上。
对于苏墨纳妾这件事,我的看法是,没有看法。虽然我有着21世纪现代人的灵魂,自小接受一夫一妻制的婚姻体系,但我也懂得入乡随俗。对于古代的一夫一妻多妾制的婚姻体系,我自认也是可以接受的。现代的婚姻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古代的婚姻建立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我认为如果我与苏墨之间存在爱情,那基于对爱情的忠诚,我会让苏墨赶走除我以外的任何女人,此生便是一生一代一双人。然而,我本身对待问题是一个非常实际的人。对于爱情这种美好梦幻的事情,我认为就像社会主义立志达到共产一样,只可意淫不可亵玩。更遑论,我与苏墨如今只能算是陌生人的身份。
女人都有一颗八卦之心,翠翘正在成为女人的道路上,所以她也不外如是。在我出嫁的那日我忙着结婚,她忙着在将军府里里外外跟人搜集八卦。翠翘说,苏墨在娶我之前共纳了三房妾室。其实说纳也不尽然,因这些女子都是有心人通过各种途径送给苏墨的,苏墨只是没有拒绝。这三位女子出身大多相同,或出身于优伶馆或出身于舞娼坊,因这些出身的女子非是良家子,所以会被削去本籍,无冠姓,只取一个单名,所以苏墨的这三个姬妾分别叫芮姬,丽姬,妘姬。翠翘说这些女子中惟一个芮姬特别些,是苏墨从云昌国带回来的,据说这个芮姬很受苏墨看重,府中的大小管事对她也格外优待,我想大抵是她受宠的缘故。
苏墨的将军府整体布局很是规整大气,俨然透着将军的气度,可偏偏有些地方的景致又十分雅致玲珑,比如我现时待着的旒莞花厅。
我坐在花厅面北的瑞兽椅上,座下有三个女子,云鬓姣颜,皆是花一般的娇媚女子。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虽然我本人殊无敌意,但保不齐座下的人对我“恨”眼有加,比如坐在我下首右侧,正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我的红衫女子。翠翘做事很乖觉,远远的未到花厅前就已教我认清了花厅中排排坐着的女子。坐在我下首第一位的就是传说中很受宠的芮姬,以下依次是丽姬,妘姬。
芮姬果然深具受宠的条件,肤色白皙,水眸俏鼻,一双眼睛仿佛终年水汽氤氲,随时都能泪落珍珠,再加上一身蝶戏水仙裙衫更衬得人比芙蓉花还要清丽三分。而对我笑的扯皮不扯肉的丽姬,长的也十分美艳。坐在最末位的妘姬,翠眉杏眼,姿色也十分可人。其实说到容貌,叶香雪,啊,也就是我,与座下的三位相比,清丽不如芮姬,美艳不如丽姬,可怜可爱不如妘姬,但胜在可塑性强,眼是大的眼,鼻是高的鼻,嘴巴勉强可与樱桃媲美,比我在现代的那张脸着实要好看许多。
就像领导发言之前总也要咳一咳,清清嗓子,好让底下的观众做好聆听教诲的准备。我觉得,我只是喉头有些干哑,于是,也咳了一咳。
身边的翠翘立时像得了什么暗示一样,踏前一步,将脖子仰的天也似的高:“夫人昨日受累,你们快些请安,莫要搅了夫人休息。”
莫说座下的三位俱是一愣,我也是一愣。噗嗤,有人笑出声来,丽姬掩嘴轻笑:“哟,将军昨晚不是进宫了吗,敢情,是夫人自个儿累着自个儿了。”
她此一说,明白的人笑的花枝乱颤,诸如妘姬。不明白的人,一脸茫然,诸如翠翘,而我,我觉得我应该是介于懂和不懂之间,所以带了点羞涩的茫然。
茫然归茫然,翠翘也总是翠翘,看到丽姬和妘姬笑的肆无忌惮,她脸色蓦然一冷:“旁的不说,既然我家小姐嫁入了将军府,那就是将军府的女主人,规矩也要重新立一立。往常在丞相府里,可没人敢当着我家小姐的面笑出声儿的。”
笑声戛然而止,刚刚笑的无比欢畅的,面色俱是白了又白。
我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名义上翠翘是我的丫鬟,可多数时候她表现的比我更像主子,我觉得这样不妥。总是让翠翘替我出头,身为主子的我很是过意不去。
想了想,我装作疲惫的摆了摆手:“终归只有结过婚拜过堂的人才知道结婚的辛苦,昨日那身凤冠霞帔压得我脖子总也抬不起来,昨晚便没有睡好,你们若没有其他的事便退了吧。”
她们的脸色由白转青,面容俱是一般晦涩。如此看来,人类的潜能果真十分强大,我从不知道,我说话也可以这么暗藏刀锋,一戳便是别人的痛处。
廊檐上的画眉不安分的叽啾啾叫着,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芮姬施然起身向我福了一礼,翦水双眸里波光盈盈:“妾有一副舒筋活血的良方,夫人若不嫌弃,妾回头写了让侍女送来。”
我觉得她这糊涂装的甚好,既全了自己面子又表达出想与我交好的想法。我自认也是个见好就收的,她向我示好,我自然不能拂了她的面子,终归,送药方是她的事,用不用是我的事。
我咳了一咳,又咳了一咳,再咳了一咳,终于忍不住向翠翘看去,按理说这时候她不是应该踏前一步,然后说诸如你的好意我家夫人受了之类的话么?翠翘总算没有让我失望,在我快咳不下去的时候,上前一步,凑近我的耳朵:“小姐,你看你咳得这么厉害,要不,咱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止咳的方子?”
“……”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花厅里站着的坐着的加起来一共五个女人却找不到什么话题相聊,着实是一件痛苦的事。丽姬很努力的想搞起气氛,一会说,哎呀,你们看,那边的红鲤游得多欢快。一会说,哎呀,你们快看,那边的白菊开的多好看。我的视线随着她的哎呀声不停歇的转动着,其实,我对于她的热情很是感怀,可奈何我昨日一宿未睡,尽管精神上支持着她,肉体上却支撑不了,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我才用手帕擦完眼角,芮姬已经站起向我福了一礼:“夫人怕是累了,不如早些歇息,妾先行告退。”说完翩然离去。
我对于她的善解人意很是感激,当即看向座下其他两位,丽姬凉嗖嗖的笑了一声,携着妘姬一道告退离去。
回到后院,我迫不及待的爬上床,想要一解与周公的相思之苦。然,世事总不能让你如愿。被子被我捂热不到半盏茶时分,翠翘就急匆匆进来,说宫里派了人来。我思量再三,考虑到如果我此时不管不顾与周公相见,那下一刻连带着将军府和丞相府的所有人此一生很可能就只能见鬼了,遂立即收拾妥当,往前厅奔去。
受前世电视剧的影响,我以为宫里出来的人那排场一定很大,那必然是一个大公公带着一群小公公,周围还围了一圈侍卫,气势一定是凛然威严的。可环顾整个前厅四所,不曾看到一个公公模样的人,只一个身姿英挺的蓝袍男子。
我有些迟疑,暗想,这电视剧果然不太能反应客观事实,这公公的身影如此伟岸,哪里有半点矫揉造作的样子。
英挺的蓝袍公公向我抱拳行礼,声音沉稳有力:“末将左瑨见过夫人。”
我一时有些别样的情怀,我不仅听出他不是个公公,我还听出他就是昨晚打断苏墨掀我红盖头的那个声音。为了证明我非凡的耳力,我略带兴奋的指着他:“你,你是不是昨晚那个人,就是昨晚在窗外跟苏墨说什么‘八百里’的人?”
他有些吃惊:“确是末将,因事务紧急,所以行事有些鲁莽,望夫人恕罪。”
我当然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我宽容的表示自己不计前嫌,他笑了笑,说:“丽兹国犯境,将军已于昨夜子时受命连夜出城赶往边境,为了不惊扰夫人休息,命末将今早来报。”
我兴奋:“要打仗了吗?”
他愣了愣,随即笑道:“夫人不必担忧,此次丽兹国犯境虽意味不明却也并未大举出兵,将军前往边境不过是查明症结所在,如无意外,相信不过半月即可回来与夫人相聚。”他顿了顿,又道:“夫人若有什么想与将军说的,末将可代为转达。”
我皱眉想了想,我与苏墨一面未见,一句话未说,要我突然带句话给他,我自觉比较为难。但眼下不说些什么,只怕有些不合常情,毕竟我是苏墨的夫人,至少也该表示些担忧之语。思及此,我解下脖间的平安符,据说这是叶香雪落水后,叶香雪的母亲整日吃斋念佛,去一所什么明觉寺里求来的平安符,令人称奇的是,这平安符刚一系在叶香雪身上,当晚她便醒转过来,可只有我知道,醒来的并不是叶香雪。
我将平安符递给他,说:“把这个带给他,就说我会在府里等着他平安归来。”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你也是,想必你的妻儿也期盼你平安归来呢。”
他接过平安符,笑意微赧:“末将并未娶妻。”
我笑:“那更该平安归来了。”
他看我一眼,眸光深沉:“将军还让我转告夫人,若灼罗郡主请夫人入宫,请夫人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