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翠翘将两边的车帘压得严实了些,小声嘀咕道:“小姐,这一路上你都‘哎’了有上百声了。”
我一听就不乐意了:“领了这么个苦差事,还不许我‘哎’几声了?”
翠翘眼珠一转:“没这个差事,我们哪有机会出京都呀,连出府都要偷偷摸摸的。”
我轻啧一声,感情这丫头是把这次出行当游玩了。不过转而一想也是,若是能顺利的完成赈灾任务,这倒不失为一个游历山水的好机会。可一想到此次赈灾圣上总共只拨了十万两白银,我便有些气息恹恹。
江北受灾地区足有数十村镇,十万两白银虽能购足救济粮,而仅仅发放救济粮是不够的,被洪水冲毁的房屋要重建,受灾百姓的家产要补偿,更遑论防治瘟疫所需的药材,这些善后资金明显超于购置粮食后所剩余银,尤其是圣上对此理由很是充足:受灾百姓的确需要救济,但承担着保家卫国重任的边关将士更需要朝廷的支持,否则没有国哪来的家?换而言之就是国库紧张,朝廷只拿的出来十万两银子,余下的让我自己想办法,真是越想越头疼,越想越愤懑。
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终究没敢抱怨在这个时代至高无上的皇权,只能忿忿不平道:“某人指了这么一条路后居然就撒手不管了,也不知跑什么地方躲安逸去了。”转而又叹一口气,有些担忧道:“也不知道爹还要被关在诏狱多久?”
临行前,圣上允我去狱中看望了叶相一次,叶相虽有些消瘦但精神还算不错,看到我抑郁不乐反倒安慰我说圣上只是一时之气,待气消了自然就无事了。我却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为免叶相担心我也没有将此次赈灾之行告诉他,这次可也算是是孤身作战了。
然自己想办法筹银也罢,孤身作战也罢,圣上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与我为难,好死不死的提名户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也就是李慧茹之父李茂源为赈灾副使,与我一同共赴江北赈灾,美其名曰从旁协助我的赈灾工作,想到此处,我便又是深深的一声叹息。
如此在马车中颠簸了数日,赈灾队伍终于驶进了江北灾区的中心上元郡内。
我正啃着干巴巴的饼饵作为早饭,帘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紧接着马车便是猛地一顿,于是刚咬下的一大口饼就这么卡在了我的喉咙里不上不下。翠翘一看我被饼子噎着了,急忙倒了水,上来捏住我的嘴就是一阵猛灌,奈何饼子卡的忒是顽强硬是不下,感觉到呼吸越来越困难,我连忙摆手制止了翠翘继续灌水。
翠翘急红了眼,在我的泪眼迷蒙中,她咬了唇闭下眼举高手狠狠的拍向了我的后背,而正此时车帘被人掀开,于是“嘭”!的一声卡在我喉中的那一坨混合着我的口水以及茶水的面糊渣渣就这么喷涌而出……砸向了将将探进来的那一张脸上。
我死里逃生的大口喘气,待缓过来看清那张被糊了一脸面糊的人时,心下顿时就是一抽,赶忙抽了手帕上前帮着擦拭,想着此番又是结下了一个梁子。
李茂源显是还没从突如其来的意外中缓过来,直到我擦拭大半才愤愤的拍开我的手,横眉怒竖,压抑着怒火道:“前方有流民闹事,还请夫人稍候片刻!”说完狠狠摔帘而去。
我只得又无奈的叹出一口气。
耳听得外面吵闹声越来越大,似乎还动上了手,我连忙收拾了一番下车往闹事处赶去。因押着十万两赈灾银,圣上便派了一队侍卫护送,而此时这队侍卫正和一众衣衫褴褛的流民杠上了。
流民们闹哄哄的,走近了方听清他们在大声叱骂道:“为什么不让我们过去?!还给不给人活路了?!朝廷不管我们就算了,现在还要逼死我们吗?!”
李茂源黑着一张脸站在侍卫的保护圈内,正手指着那些流民咆哮,显见的是连着对我的怒火一起撒了出去;“尔等刁民不知死活!不好好待在郡县内,胆敢违抗圣旨擅自出郡!通通给我绑了!绑了!!”
眼看侍卫真要动手绑人,我急忙运气一声大吼:“且慢!”
李茂源回身看到我脸色更是沉下几分,冷哼一声道:“夫人不好好待在车上,万一被流民所伤本官可不负责!”
我笑着作礼:“方才真是对不住了,还请李大人容我对这些百姓说几句。”
李茂源甩了甩衣袖,皮笑肉不笑道:“夫人乃是圣上亲封的赈灾使臣,有话自说便是,本官不过一介副使,安敢阻扰您?”
我呵呵一笑:“李大人这话就见外了,往后的赈灾事宜还需您多加提点协助呢。”李茂源自是一声冷哼带过,我也不再多作无谓的赔礼道歉,转而对着灾民大声道:“各位稍安勿躁,我们乃是朝廷派下来赈灾队伍,不让你们离开郡县是为了防治瘟疫传染,造成更多百姓伤亡,还请你们明白朝廷的一片良苦用心!”
在说到“赈灾”时流民们的躁动平息了些,可一提到“瘟疫”流民们整个就炸开了锅,我暗道了一声不好,想来这些流民还未意识到因为洪水爆发引发的瘟疫。
果然,流民中出现一个惊惶的声音:“有瘟疫?难怪洪水都过去半月了,村里还在不停的死人,他们不是被饿死的!他们是被瘟疫害死的!快放我们出去!我们没有生病!”紧接着这个声音,流民们猛然爆发了起来,对拦住他们的侍卫大打出手,势要冲破一道缺口,口中不断叫嚣着:“难怪郡守下令不许我们出去,原来是想让我们死在里面呢!这些当官的心也太狠毒了!”
李茂源一见情形反被我弄得一发不可收拾,狠狠的向我瞪来:“妇人误事矣!”
正当此时,流民后方出现了一阵痛呼声和求饶声,有低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郡守来啦!”
很快的流民开始朝两边退却,却原来是两队官兵手持兵器从后往前强制的将流民分开一条道路,一个八分恭维二分惶恐的声音便从后方传来:“上元郡郡守崔培盛恭迎两位使臣大驾,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声音刚落,一个留着两撇八字胡,身着暗蓝色官袍的中年男子便出现在道路中间。
苏培盛拱手趋步前来,急急行到我和李茂源面前各行一礼,两撇八字胡随着说话的动作上下抖动,甚为喜感:“下官见过苏夫人,李大人,请恕下官迎接来迟!下官早已奉旨封锁全郡,谁知还是有刁民不服管制,让两位受惊实乃下官之过也!”说着转身命令手下的官兵道:“把这些刁民通通给本官押进大牢以示惩治!”
我连忙制止:“苏大人莫激动莫激动,我并未受惊……”,我才说一半便被一声咳嗽声打断,李茂源双眼一瞪,气呼呼道:“本官可是受惊不小!”
我嘿嘿一笑,很是正经道:“李大人真会开玩笑,我都没被吓到,难道李大人堂堂一介七尺男儿的胆子会连我这一个小小妇人都不如吗?”
“……”
李茂源堵着一口气上下喘,我便乐呵呵的看着苏培盛左右为难,最终还是撤了令。
流民们虽因着苏培盛和一众官兵的到来暂时泄了气,但脸上仍是流露出愤怒和不平,看着这一张张饱受洪灾和瘟疫折磨的面容,我深深一鞠,郑重道:“请大伙相信我一次,朝廷已经发下赈灾银,很快就会在郡内各地设立赈灾点给大伙发放粮食,检查各位是否感染瘟疫,我们这一众人既然踏进了这里,便是生死和大伙绑在一块了,绝不会作出抛弃大伙不顾百姓死活的事!”
诚然,大家伙都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只要受灾的地方已全部被封锁,只可进不能出,所以这一路上除了我和翠翘两人,不管是李茂源还是护送的侍卫脸色都甚是惨淡。所以此时我这一番话令得流民们终于放下警惕,也令得其他人脸色更为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