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冬天,从来没有萧瑟凋零这些字眼,再强势的冷空气一路南下抵达这里时,都变成了微风拂面。天空是蓝的,空气中的水分已经被挤干,太阳也慢慢褪去夏季的燥热,剩下的温度非常适合晒太阳。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室内,一粒粒细小的尘埃在暖洋洋的光线中飞舞,却下意识地避开办公桌后的那个阴沉的西装男子。
岩井之刚把电话放回办公桌,脸上招牌式的和煦笑容瞬间收掉,看着纸上记下来的片言只语,陷入沉思。
这个电话是打给西区(今上环、西环一带)的宪兵队负责人的,目的是了解昨天发生在元港区薄扶林一带的大规模斗殴事件。
昨天争斗事件发生之后,不仅和圣堂大哗,就连元港区宪兵队也十分吃惊。因为按照占领地宪兵部的分区管理原则,元港区的治安维护,自然是由本区宪兵队下辖的密侦队、警署和黑帮共同管理,常年活动在西环和湾仔的和图合,怎么敢把手伸进这里来?
西区负责人很无奈的告诉岩井之刚,这不是他们的意思,应该是香港宪兵部特高课副课长松泽芳雄的指令。
特高课?岩井之刚吃了一惊,他们怎么会插手这一块?
一般来说,RB占领军的宪兵队主要由四大部门组成,负责反谍防谍的特高课,负责社会治安的警视课,负责教育、媒体和舆论管理的思想课,以及负责内务的总务课。虽然各地宪兵队根据情况不同,或有增减,但基本上不会超越这个分工。
为什么松泽芳雄会插手?他是什么背景?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内幕?是偶尔为之,还是以后都会这样?
他思索了一会儿,重新拿起电话,继续寻找自己的关系人,试图弄清楚这件事情的首尾。
经过一上午的联络,岩井之刚终于明白了最核心的几个要点。
松泽芳雄是新来的。
他在大本营有关系,后台应该比较硬。
初来乍到,需要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小金库。
势力交错的薄扶林,就是松泽芳雄看中的钱袋子。
一直试图扩张的和图合,与新来的特高课副课长一拍即合,现在已经完全听命于更高一级的松泽芳雄。
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还要不得罪松泽芳雄?敲着桌子,岩井之刚再次陷入沉思。
“笃笃”、“笃笃”,房门被轻轻地敲响。被打扰了思路的岩井之刚,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这样谨小慎微地作态,只有中国人。
他收起桌子上的文件,威严的说道,“进来。”
房门被推开,露出一个有着硕大鼻子的苍老的脸,正是和圣堂坐馆周圣龙。
“周桑,你太心急啦。”岩井之刚有些恼火,昨天晚上这家伙已经跑来哭诉过一次,这大上午的,又跑来催问结果,年纪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分寸,你只是一条RB人养的狗唉!
“岩井太君,我只是过来了解一下情况,也想给太君出出主意。”周圣龙人老成精,一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RB人已经心中不满。不过,他今天过来是胸有成竹,倒也不在乎岩井之刚的脸色难看。
一个多小时之后,岩井之刚满脸笑容,罕见地亲自送周圣龙出门,还拉着周圣龙的手,热情地说道,“周桑,你对帝国的忠诚,一定会获得回报。”
看着周圣龙坐上那辆冒着白烟的福特水星,岩井之刚上一刻还笑容可掬的圆脸,这一刻就收了回去。他眯着眼睛原地站立片刻,转身走向顶头上司、元港区宪兵队长山口正一的办公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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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周圣龙再次召集心腹骨干开会,继续商讨如何反击和图合的猖狂进攻。
今天的会议就如同昨天的翻版,表现最活跃的依然是涂志刚,他坚决要求与和图合“开片”(约定时间打群架)。而白纸扇金天喜、红棍胡志存也都纷纷发言表示支持。
一番吵嚷之后,周圣龙终于做出了决定,“RB人已经发了话,这次是和图合捞过界,必须狠狠地教训他们一下。阿刚,这件事情就交给你,记住……”
“……这一次,我们要公开约战,你送信过去,时间就在三天之后。”
“……告诉他们,每家五十人,胜败一战而定,他们胜,和圣堂从此退出薄扶林;我们胜了,他们滚蛋!”
“……记住,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
“……打赢这一仗,阿刚你就是和圣堂的大功臣。”
“……阿喜,你这次也去,帮阿刚压一压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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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和图合也有一战定江山的打算,很爽快地接受了和圣堂的约战。于是,争斗双方都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
涂志刚这几天像打了鸡血一样,不断的练兵、散钱、鼓舞士气,还找和圣堂内的其他几个大佬借兵,一共才五十人,当然要选出精锐喽。
不过这些红棍个个奸猾似鬼,胸脯拍得震天响,结果给人的时候却推三阻四,三个红棍一共出了十个打仔,其中新扎职的阿耀才借了两个。
虾仔有点忧心忡忡,“刚哥,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上次和图合插旗,可是出了几百人……”
“怕什么?他们要是敢耍鬼,那就是道上的笑话,”涂志刚嗤笑一声,斜睨着自己的心腹谋士,满不在乎的说道,“那样的话,我们就接着打下去喽,到时候整个道上都会支持我们,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们啦!”
听了涂志刚的话,虾仔没吱声。江湖道义?笑话,黑帮派里面什么时候有过这些东西了?
他低头思考一阵,白净瘦弱的小脸上,神色不断变幻,最后仍然坚持自己的主张,“刚哥,我还是不放心,你带的人太少,万一出事,那就是天大的麻烦,要不这样……”
虾仔走近涂志刚的身边,附耳说了一阵。
涂志刚有些犹豫,“这样不大好吧?传出去……”
虾仔不以为然,“如果和图合不耍鬼,我们自然不会动,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刚哥您也不至于什么准备都没有,对不对?”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一月二十日,周六。
一场为争夺薄扶林地区控制权的黑帮争斗,即将在一处废弃街道内上演。
从黄昏起,就有许多烂仔在四周游荡,他们是被派来探查场地情况变化的,最重要的是,要查明对方有没有埋伏。
晚上七点,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由于现在的香港电力供应紧张,除了RB占领当局全力确保的半岛酒店、汇丰银行大厦等重要地段,整个香港漆黑一片,就像一座死城,完全没有了战前的繁华景象。
废弃街道四周都点上火把,街道中央还升起了篝火,亮堂堂一片。
对决的双方都已经到场。
和圣堂带队的,自然是新扎职的双花红棍涂志刚,他带着精挑细选的五十名打仔,一水的上身是白色老头衫,下面是黑色练功宽脚裤,脚上蹬的是千层底黑布鞋,两只裤脚上还扎了绑腿,仔细地束在白色袜子里,乍一看,就像是哪家武馆的弟子。
和图合这边的领头人,也是一个金牌打仔,大名叫做陈五,诨名叫做花狗。与和圣堂这边相比,他的手下服色就很杂乱,穿什么的都有。唯一统一的装饰,就是每个人头上都绑了一根白布条,上面还写着楷书的大字:“必胜”。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是RB浪人也跑来掺合一脚。
“奀仔刚,你搞哪样啊,你当是今天武馆开山门啊。”和图合的花狗首先挑衅,叫着涂志刚的诨名,嘲弄着说道。
在粤语里,“奀(读恩)”是瘦弱瘦小的意思,“奀仔”就是瘦小的家伙。涂志刚个子矮,从小就受街头烂仔的欺负,这种状况一直到他拜师学艺之后,都没有改变。直到十七岁那年,还是和圣堂四九仔的他,一把单刀砍翻十几个烂仔,打得对方屁滚尿流,一战成名,这个绰号才没人提起。
崩口人忌崩口碗(有缺陷的人忌讳到类似的事物),个子矮小是涂志刚最大的忌讳,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揭自己的疮疤,涂志刚气得双眼通红,二话不说,抡起单刀就扑了上去,身后的打仔一看,赶紧挥舞着兵器跟着往上冲。
“冚家铲,打啊!”花狗吓了一跳,不过也不怯场,抡起自己惯用的开山斧,指挥着着大队人马上前迎敌。
冲在最前面的涂志刚练刀十五年,确实有一番功夫在身上。只见他起手一招“旗开得胜”,凭借良好的弹跳力高高跃起半空,朝着当面的一名和图合帮众猛力大劈,震开对方手中的兵刃。落地的时候,他已经轻摆手腕,将手中的单刀一圈,带走对方已经握不住的兵刃,再顺势一斩……
“啊……”,那名和图合烂仔的整只手臂眨眼间就掉落在地上,人也痛得在地上直打滚。
见惯了血腥厮杀的涂志刚,看都不看那个在地上嚎叫翻滚的家伙,继续冲向第二个对手。
第二名对手已经胆寒,想打,肯定打不过;想退,却又被后面的人潮硬顶着往上推,心里的惶恐像惊涛骇浪一般涌上心头。
涂志刚不在乎对手怎么想,他只管按着自己的意思来。一声厉喝之后,涂志刚手臂一摆,顺手使出一招“童子迎宾”,手中单刀前扫下勾拦,逼得对方跳着脚连连躲避;趁着对方下盘不稳,涂志刚紧接着就是“金龙出洞”,双脚抢上一步,手中单刀上撩,在对方中门大开之后,单刀猛地向前一刺,雪亮的钢刀直插入腹。
那人的眼珠子刹那间凸出眼眶,满眼的不可置信。涂志刚顺势一脚,将对方踢飞的同时,已经抽出单刀。
这时候,不远处的一名贴身小弟发出一声惊叫,“刚哥小心……”